周光曙
公元前176年的某一天,一个翩翩才俊昂首湘江码头。他从皇城长安来,做长沙王的太傅。
他叫贾谊。
船近长沙码头,贾谊将在船上写好的《吊屈原赋》投入湘江,祈望沉睡水底的屈原能够看到。
贾谊住在长沙太平街。在长沙,贾谊有过青春狂放,更多的是写作和思考。著名的《治安策》就是他回到长安后,所交的一份来自长沙思想积淀的青春答卷。
太傅里南临贾谊故居,全长70余米。贾谊的一些重要作品如《鵩鸟赋》就是在此处写成。贾谊在政治上见解过人,文学上也风华出众,却一直怀才不遇,一生抑郁。他懂得人民在治乱兴亡中所起的重要作用,他认为“夫民者,万世之本,不可欺”,“自古至今,凡与民为敌者,或迟或速,而民必胜之”。这些话虽然是两千多年前说的,依然有其现实意义。
值得注意的是,古人的诗文中似乎还保留了民间某些关于贾谊的传说。
如贾谊饮松醪酒即其一例。李商隐《潭州》诗云:“潭州官舍幕楼空,今古无端入望中。湘泪浅深滋竹色,楚歌重叠怨兰丛。陶公战舰空滩雨,贾傅承尘破庙风。目断故园人不至,松醪一醉与谁同?”杜牧与李商隐为同时代人,他们在谈到贾谊的诗中均提到松醪酒,这说明在唐时还流传有贾谊在长沙饮松醪酒的故事。
贾谊走后,年轻的史学家司马迁曾乘船经此,特意来到长沙的贾谊故居。
司马迁后来将同样贬谪到湖南的屈原与贾谊写进同一篇文章《屈贾列传》,后人遂将屈原的像一度搬到贾太傅祠里,贾谊故居因此又称作屈贾祠。
那么,屈老夫子到底到没到过太平街?
旧志载,太傅里原名濯锦坊。楚汉时期城市居民聚居之区称为坊。相传屈原放逐沅湘时,曾在这一居民区内与百姓谈心,并在一口井旁洗涤染上灰尘的锦衣。濯锦坊于是得名。屈原对长沙怀有深厚的感情,以致他在投汨罗江之前,写下了一生最后的诗篇《怀沙》。汪瑗《楚辞集解》认为:“怀者,感也。沙,指长沙。”由此可见,屈贾之间在历史空间里是有过心灵交集的。
后人在吟咏濯锦坊时,都要和屈原连在一起。如清道光年间诗人熊少牧《咏濯锦坊》诗云:“长沙自古离骚国,太傅忠贞继汨罗。大事疏陈拌泪尽,少年迁谪误才多。寒林戚戚风吹雨,故井沉沉水不波。礼乐承平关气数,明良知遇惜蹉跎。”
太平老街,自西汉以来即为长沙人文荟萃和商业繁华之地。屈原贾谊祠之外,六朝南寺、唐宋长沙县衙、古天竺庵、关圣殿、开元宫等都曾设于街内。自清前期起,街内开设众多行栈、货号、店铺,以经销油盐、颜料、花纱、南货、鱼虾为主。清开设于此的乾益升粮栈、利生盐号、杨隆泰钉子铺、老通义油漆行更是远近闻名。清末江苏会馆、江宁会馆、农民银行、万顺祥钱庄等也入驻此街。辛亥革命前夕,众多革命党人和立宪党人的秘密机关亦设于街内。
一个没有文人驻足吟咏的地方,其传说总是逊色的。一个没有大文人落墨的地方,或许根本就没有传说。
从太平街贾谊故居北走四十步,即是唐代长沙县的衙门。长沙县衙门南面,靠近江边又建有长沙驿,且有驿前南楼。来往的客船就系在长沙驿前南楼的湘江边。贾谊故居、长沙驿前南楼及熙熙攘攘的太平街成为唐代诗人们抵达湖南必来的名胜地。
唐代的湘江是大唐帝国贯通长安与两广地区的交通要道。迁客骚人及任命官员,甚至包括一些“爱烧钱”的山水漫游者,多从长安出发,过蓝关,经襄阳、江陵,浮洞庭至岳阳,再由岳阳,顺湘江而上,即到长沙,从长沙南行,到湘南即分两路,进入广东、广西。交通的便利使唐代的长沙城中,一片迎来送往。青春的胡姬在太平街的酒店里招徕客人,来自中亚地区的柘枝舞,舞低了杨柳楼心月,歌尽了桃花扇底风。而在太平街西的湘江边,总有朋友要去远方,杜甫第一次来长沙,离开太平街坐船南去衡阳时,曾发牢骚说“岸花飞送客,樯燕语留人”,长沙城之大,居然没有一个故旧亲朋来送一送他。他怀念起“最是江南好时节”,在落英缤纷里,他遇到了李龟年、刘蜕等青年才俊。
唐朝新展开的水运交通线上,原处在较边缘地区的长沙,因太平街的繁华,已显出人文极度兴旺之势。而文人们对此街上贾谊故居和长沙驿的吟咏,翻开唐人诗作,并不少见。
太平街的一砖一瓦都被“屈贾文化”渗透,古韵十足而又活力无穷。而同时,这里又是传统商业民俗传承地和辛亥革命湖南策源地。解读太平街,几乎可以完整解读长沙这座楚汉名城在不同历史时期的城市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