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全部身心都投入到文学批评事业中的人,在任何一个时代都不算多,而最困难的事莫过于一生坚持做好一件事。李希凡无疑是这种笨拙而可敬的精神的继承者,他从一个平凡的文学青年成长为一位成熟的文学批评家,其间经历了数十年的波折,不断地进行批评和自我批评。日前,记者对李希凡先生进行采访,他谈论了自己的批评生涯和批评经验,也对当下的批评现状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一步步走向批评道路
李希凡第一篇文学批评文章是《高尔基与童话》,发表在1949年秋季的《大众日报》。之后他又写了篇文章,谈典型人物的创造。这是一个学习报告。那时候,他的老师、文艺评论家吕荧正好讲关于文学典型的问题,于是让李希凡多看一些资料,写一篇报告,算作这个学期内容的总结。李希凡是课代表,所以自己首先得完成作业,就写了这么一篇报告递交给老师。老师看了之后很高兴,认为他对典型问题的理解已经相当到位了,愿意把文章推荐给《文史哲》。于是,李希凡的这篇文章在该刊第二期上发表,在学生中引起不小的轰动。
从那以后,李希凡就决定要走文艺评论的道路。这时候,他已经进行《鲁迅全集》第二遍的阅读,很喜欢鲁迅的写作风格和深刻见解,每一次读都有一些新的体会。他还通读了俄罗斯几位重要作家的几乎全部翻译作品。后来因为当外国文学课代表,他又读了拜伦、巴尔扎克等英、法作家的作品。李希凡说,当时很多作品根本看不大懂,比如《约翰·克里斯朵夫》,很勉强地读下来。在这些作家中,印象最深刻的还是巴尔扎克。
书越看越多,李希凡也就有了很多看法,有时候要发表点意见。当时《文艺报》的通讯组组长约他暑期结束后从青岛回来见一面,还发展他当了通讯员,后来就在《文艺报》上发表评论文章。在学校写作课上,李希凡也经常爱发表观点。当时写作老师是历史学家黄云眉,他常常语重心长地对学生们说:“别小看自己,以后在你们同学中间可能就会产生大批评家。”
李希凡的批评实践,与其对哲学的阅读和思考密切相关。他在1947年到1949年间第一次大量阅读哲学作品。那时他借住在姐姐家里,他的姐夫赵纪彬是研究先秦诸子的专家,曾写过《中国哲学思想》等书。姐夫因为两次蹲监狱留下了后遗症,双手颤抖无法写字,李希凡就在他身边帮着做记录,但因为不大了解孔子、墨子等人的学说,工作起来很费劲。幸好家里有《辞源》和《辞海》,李希凡就借助这些资料来读先秦诸子,特别是《论语》,读得烂熟,渐渐地就能有所理解,不再因为不懂而记录得那么辛苦。此外,还读了《哲学词典》等书,里面对马克思主义的很多重要概念进行了详细解释。
评论和编辑两不误
后来,李希凡到济南,进入华东大学,毕业后继续去中国人民大学读哲学系。他内心觉得有些苦恼了,因为虽然他接触了哲学,但是抽象思维不够好,读哲学著作总是觉得太枯燥。这时候,一位山东大学学兄给他来信,打听其学习情况,并鼓励他业余写作。于是,李希凡写好了3篇关于《水浒传》社会评价问题的文章。之前北京大学的张政烺教授对《水浒传》评价不高。所以,李希凡写了关于《水浒传》的文章,提出了不一样的看法,并再次投给了《文史哲》。张政烺教授是杨向奎主编的好朋友,他没有因此而回避,两人都同意把文章发表出来。
紧接着,在学校放春假期间,李希凡跟蓝翎在中山公园读到了一篇关于曹雪芹生卒年的文章。李希凡觉得,《红楼梦》是多么伟大的现实主义作品啊!学者们怎么总是在这些问题上钻牛角尖呢?于是,就有了第一篇关于《红楼梦》的批评文章,在文学界引起了很大争端。
这篇文章很快造成了全国性的讨论,两位青年学者也因此被借调到《人民日报》写批评文章,在那里完成了第一本书《红楼梦评论集》的写作。李希凡说:“现在看来有点粗暴,就文章内涵来说,也还是粗浅了一些。”但因为这个机缘,后来李希凡到《人民日报》评论组工作,写了很多文艺评论。后来结集为《管见集》《论人和现实》等书,李希凡说,“里面的错误不少,我在文集里作了反思。”
后来,李希凡到中国艺术研究院工作,主编《中华艺术通史》一书。这套书做了14年,共800多万字,还有一部200多万字的简史。李希凡说:“我一辈子基本上就是写评论过来的,做文艺编辑工作我还行,做行政工作,我不擅长。只能带领大家一起编《中华艺术通史》,因为我对先秦还比较熟悉,也喜欢明清小说。既然在行政工作方面我没有领导能力,编纂这么一部艺术史也算是我对艺术研究院的贡献吧。”
批评家要保持专注精神
在李希凡看来,批评家还是应当专注于批评事业,根据自己的生活体验来审视作品里所表现的社会生活。他以自己从事批评的经历为例说,“我自己不懂得怎样恭维别人,不管你是多大的作家,我觉得作品有缺点就会提出来。”比如,一些红色经典中所塑造的农村女性形象,有些地方写得不大像农村妇女,反而有点城市知识女性的韵味。后来他就和作家们就此争论了一番。还有关于《林海雪原》的评价问题,面对一些读者的批判性观点,他也真实地提出自己的看法。
李希凡还谈到如何看待批评家与作家之间关系的问题。他认为,批评家要有独立的见解,不应该强调批评家非得有创作实践才能对作品的质量发言。任何文学艺术作品只要出版就是社会存在,社会存在有自己的规律,违反了规律,他人就可以提出批评。
“作家常常看不起评论家,这是有问题的,但反过来批评家有时也会犯错误。”李希凡说,他在改革开放初期就犯过这样的错误,对新兴作家的有些作品看不惯。对于同一部作品,不同的批评家会有不同的介入视角,从而产生不同的评价。只要言之有理,都可以相互讨论。即使无法说服对方或者说服自己,也可以在讨论的过程中获得新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