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行渐远的春天,让我最怀想的是那一树一树的樱花。
特别是一连几天凄风苦雨之后,春阳暴暖。早晨醒来,拉开窗帘,绵绵密密的樱花,一朵朵绽开来,有酒杯口粗细,在鲜嫩的朝阳映射下,仿佛艳丽的霞光,返照室内,于是,角角落落,都洒满了喜气盈盈的红色,晃花了我双眼。
这个时候,日本诗人北川理惠的《三行情书》自然地从我记忆最深处涌了出来:
如果人类有尾巴的话
说起来很不好意思
只要和你在一起,一定会止不住摇起来的
北川写的是对情人的爱恋,但我以为,这该是献给樱花的最恰如其分的颂诗。每年的这个时节,凡是樱花盛处,必人头攒动。甚至人们可以放下手头的活计,不远千里,去到武汉大学,只为欣赏这一年一度才开放寥寥数日的樱花。
在被称为樱花之国的日本,更是盛况空前。日本人称春季为“樱时”,就是樱花盛开的时节。春风起来时,人们呼朋唤友,或全家出动,到上野去,到北海道去,到金阁寺去,到岚山渡月桥去,在绿油油的草坪铺上塑料布,坐看樱花从山脚到山腰,再到山顶,次第开放,于是低吟、放歌、舞蹈,纵情享受生命的灿烂。
樱花能如此灿烂,迷人,当然离不开春风的吹拂、春雨的滋润、春阳的照耀、春的气息的浸染。
没有春天,不可能有灿烂的樱花。
在冬天里,樱花树只有光秃秃的枝干,丑陋不堪,意趣全无。即便是夏天,叶片也不比其他的乔木繁茂,引不起人们的瞩目,谁又会为她陶醉,写下那么多叫人灵魂颤栗的俳句?
人生漫长,绝大多数人在绝大多数时间里都如白开水一般平淡,而拥有像樱花一样灿烂的人生,都因为春天和他撞了一个满怀。
我的思绪飞越到三千年前,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翁垂钓渭水。和普通人钓鱼不一样的是,他的鱼钩不曲反直,也不上饵,且远离水面达三尺之遥。他一边高高举起钓竿,一边曼声吟哦:“鱼儿呀,你们愿意的话,就自己上钩吧!”
老人奇特的钓鱼方法,传了开来。和天下所有人一样,有志平定天下的姬昌的好奇心被钓了起来:这会是怎样一个怪物呢?能够为我所用吗?他派了一名士兵去观察、核实。但老人只是漫不经心地自言自语:“钓啊,钓啊,鱼儿不上钩,虾儿来胡闹!”
士兵回去禀报姬昌,姬昌兴致更浓,心想:这老人有点意思啊。莫非山野遗贤,或可重用。于是改派一名官员前去邀请老人。可是老人依然不搭理,眯缝着眼睛,漫无目标地看着水面道:“钓啊,钓啊,大鱼不上钩,小鱼别胡闹!”
姬昌的好奇心连同仰慕之情,因此达于沸点,立即移步前往相请。这老人,就是之后帮助姬昌推翻商纣、建立周朝的姜子牙。
如果没有姜子牙的运筹帷幄,姬昌恐怕很难顺利地荡平朝歌,奠定周王朝800年基业。我们说,姜子牙是姬昌的春天,不为过吧。反过来,如果姬昌没有那个好奇心,任凭姜子牙惺惺作态,就是不理睬,那么,姜子牙很可能一直垂钓渭水,郁郁而终,哪有名垂青史的光辉?这么看来,姬昌也是姜子牙的春天。
我任思绪像春天的游丝一样随风飘荡,倏忽之间,飘到了盛唐,沾惹在了李太白身上。
这个仿佛从外星球流放到人间来的谪仙人,诗酒风流,自信自负,狂傲不羁,不做第二人想。那种汪洋恣肆、跳跃跌宕,那种狂飙骤起、瞬息万状,那种羚羊挂角、无迹可循,都令人目眩、咋舌、摇头、惊魂。这一切,得益于他活在江山万里、吞吐天下,无论东洋西域,都能兼容并包的盛唐。如果不是盛唐,历史上,还有哪个朝代能滋养出这个粪土王侯的疯子?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盛唐就是李太白的春天。
其实, 我们每一个人,哪怕沉沦在社会最底层,都能像樱花一般灿烂起来,只要拥有一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