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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河要冲积出多大的平原,尽管由它去”

来源:文艺报 作者:丛子钰 编辑:王进文 2018-06-04 09:3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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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北极村童话》到《候鸟的勇敢》,迟子建已经走过了35年的创作旅程。《候鸟的勇敢》依然以东北黑土地为故事发生的环境,讲述了一个既温情又悲伤的故事。在金瓮河自然保护区和瓦城,生活着一群不断迁徙的人和生物,通过对他们的细腻描写,迟子建展开了一个丰富而意味深长的生命世界。

  记 者:在创作《候鸟的勇敢》的过程中,发生过什么有趣的故事?哪些时候您会感到吃力或分外的满足?

  迟子建:最有趣的事情,应该就是我在后记中所谈到的那样,白天写作《候鸟的勇敢》,黄昏散步时与候鸟打交道。徜徉在哈尔滨群力外滩公园,能看到夕阳下形形色色的鸟儿,这时会感到仿佛生活与写作融为了一体。说真的,这部小说写得不吃力,因为其中涉及的自然以及一些人和事,都是我熟悉的,进入文本后,写得比较顺畅。写得最满足处,当然是结尾,不过这是艺术的“满足”,而不是心境的满足。因为我渴望着那对东方白鹳真的迁徙成功,也渴望那对世俗的恋人——张黑脸和德秀师父,能够找到人间灯火,可是生活的真相告诉我,我们所期待的,与我们所看到的,往往背道而驰。

  记 者:请您谈谈您心中的留守人和候鸟人之间的关系。

  迟子建:我不打算刻意强调候鸟人与留守人之间的关系,但我看见了他们之间出现的一道裂隙,像闪电一样闪烁。他们无疑是一体,可是因为种种原因,他们在分裂,根源在哪里——这是我这部作品所要探讨的内容之一。此作先在《收获》发表,然后才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单行本。因为有两个月的时间间隔,最早看到《收获》上文本的读者,有人在我微博留言,谈论自己的读后感。我发现读者因为经历不同,对小说的解读有多个声部,这令我欣慰,说明一部作品的主题应该是丰富的。有读者说我这部小说表达了主人公和候鸟对爱情的坚贞,也有人说我是在写爱情已死。我觉得读者的理解都值得尊重,这恰恰是我们现实世界中的人们的心灵世界的一个真实写照。

  记 者:《候鸟的勇敢》是您中篇小说里最长的一部。您觉得,跟其他作品相比,这一部有哪些尤为特别之处?

  迟子建:我用电脑写作比较晚,用笔写小说的时候,完全没有字数的概念。比如20年前我写作《伪满洲国》,用掉了6个笔记本(至今我还保存着手写原稿),结果最终誊写出来,字数已近70万字,是我到目前为止写得最长的作品。这也是我个人比较钟爱的一部长篇小说,译林出版社即将再版它。而写作《候鸟的勇敢》,我已能在电脑上写了,在写作过程中,有时会习惯地看一眼字数,从一万、三万到五万,直到最终写完,发现它是这个字数时,很想在修改时压缩一下,但没能做到。我的体会是,但凡写作时写得投入的,修改余地会很小很小。如果说特别之处,那就是这部小说让我明白,写作时最好不要受文体的限制,让它自由发展,一条河要冲积出多大的平原,尽管由它去。

  记 者:从篇幅上看,这部小说已经接近长篇小说的标准。您认为中篇小说和长篇小说有什么界限呢?

  迟子建:从我准备这部小说到下笔,直觉它是一部中篇小说。可能因为它容量大,字数接近10万,大家觉得它像长篇。其实长篇和中篇的界限,不仅仅在字数,也在气象,如果一部中篇作品,让人觉得它像长篇,对写作者来说,也是一种鼓励,因为至少说明,这个作家还没有贫血,可以在有限的篇幅里尽力尝试丰沛的表达。

  记 者:《候鸟的勇敢》同您的其他作品一样,都有一个美丽而哀伤的结尾,您为何如此处理?

  迟子建:其实这部小说可以有多种结尾,比如那对东方白鹳,可以让它们就此高飞,迁徙成功;再比如张黑脸和德秀师父,可以让他们牵手回到瓦城,完成一个世俗中人所该有的婚姻仪式。但生活告诉我,我们所期待的,并不一定就是真相。而随着阅历的增长,我越来越多地体味到人生的寒凉或说荒芜,所以很自然地有了这样的结尾。我也想强调,小说的每一个情节的安排,要符合情境和人物命运的发展,在《候鸟的勇敢》这部小说中,他们就该是这样的结局。

  记 者:在《候鸟的勇敢》中,您塑造的张黑脸与德秀师父这对“痴人”是您心中理想人性的代表吗?为什么您常常书写这一些畸类的弱势人群呢?管护站、松雪庵和瓦城之间是什么关系?

  迟子建:张黑脸和德秀师父,只是作品中的人物,他们的幸福和挣扎,无疑让我在写作中为他们动情,但这并不代表他们是我认定的理想中的人性。而且,在我心目中,他们并不是“畸类”,他们在情感的表达上无比正常,他们身上体现了人类本该有的朴素和天真的天性,是可爱的一类。管护站、松雪庵和瓦城,在小说中是“三角关系”,互为勾连,也就是说,庙堂也是社会,世上没有真正的清净之地。

  记 者:自然生态与社会环境之间的紧张是您在小说创作中长年关注的问题,您觉得健康的城乡关系应该是什么样的?

  迟子建:小说如果仅仅局限于自然生态,那就没有意义了。在《额尔古纳河右岸》,我其实是想探讨在人类文明进程中,有哪些文明是我们不该遗失的。《候鸟的勇敢》发表后,我也从一些读者的微信留言中,看到读者对它的种种解读,有从社会学角度入手的,有从生态学方面理解的,还有的从人伦角度去看的。我觉得每个人都有解读的权利,而且也都是合理的。中国在发展期,城乡之间的差距,有些领域在缩减,有些却在拉大,出现裂痕。在我心目中,城该是城的样子,乡该是乡的样子,否则我们就会看到种种的不协调。

  记 者:您曾经说创作《群山之巅》的过程非常辛苦,而创作《候鸟的勇敢》却很轻松,这是为什么?从《群山之巅》到《候鸟的勇敢》,您觉得自己的创作心态有什么变化?

  迟子建:写作《群山之巅》,因为面对着历史与现实之间种种纠葛,故事人物众多,所以我采取了倒叙中的倒叙的结构,这样可以俭省很多笔墨,能够将一个复杂的故事,在20万字左右的篇幅完成。但按照你们年轻人的说法,这种结构比较“烧脑”,要环环相扣,不能有闪失,所以写到中途,确实把我给写病倒了。而写《候鸟的勇敢》却比较轻松,可能与上一部长篇间隔几年也有关系吧,写作没有障碍,一种古典的平铺直叙的结构,让人物和风景层层递进,我想展现的,在最后一刻没有大的遗漏,所以尽管悲凉之情浸润了文本,但对作为写作者的我来说,还是比较畅快的一次文字之旅。

  记 者:您刚刚谈到小说中的多重声部。您自己比较喜欢音乐,它对您的创作产生了什么影响?

  迟子建:我偏爱古典音乐,每天早晨起来,第一件事情是拉开窗帘,第二件事情就是打开音响,放一张自己喜欢的CD,写作的时候,也随手放一点音乐做背景,比如人们熟知的莫扎特、肖邦的曲子。就像此刻我回答你的问题,一边答一边听的是法国作曲家福雷的《安魂曲》。哈尔滨有很好的音乐环境,像哈尔滨大剧院和哈尔滨音乐厅,常年有各类演出,我每年都会选择几场自己喜欢的,去剧场听现场版。比如去年就欣赏了祖宾·梅塔携以色列爱乐乐团的来华演出。有音乐陪伴的日子,就不会觉得太孤单。

  记 者:您在写作前会做哪些准备工作?您在写作中有哪些习惯?接下来有什么创作计划?

  迟子建:我喜欢给小说画地图。《伪满洲国》我画了好几幅小说地图,有新京、哈尔滨、奉天的,我小说中的地标,比如伪满皇宫、当铺、大烟馆、妓院、餐馆、酱菜园、七三一细菌部队驻地等等,都有标注。《额尔古纳河右岸》中,我画的主要是人物谱系,因为里面涉及几个部落的人;《白雪乌鸦》中,我绘制了一幅老哈尔滨的地图,将人物和场景所在地,镶嵌其中。《候鸟的勇敢》的地图相对简单,就是三处:瓦城、管护站、松雪庵,但我依然会信手把人物画在其上,他们各就各位后,写起来心中比较有谱。当然,这是我个人的写作习惯。完成《候鸟的勇敢》后,我可能会以读书和走走看看为主,为下一次的写作蓄积能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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