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迟子建,1964年出生于黑龙江省漠河县北极村。1984年毕业于大兴安岭师范学校。1987年进入北京师范大学与鲁迅文学院联办的研究生班学习,1990年毕业后到黑龙江省作家协会工作至今。1983年开始写作,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伪满洲国》《越过云层的晴朗》《额尔古纳河右岸》《白雪乌鸦》《群山之巅》,小说集《北极村童话》《白雪的墓园》《向着白夜旅行》《逝川》《清水洗尘》《雾月牛栏》《踏着月光的行板》《世界上所有的夜晚》,散文随笔集《伤怀之美》《我的世界下雪了》等。曾获得第一、第二、第四届鲁迅文学奖,第七届茅盾文学奖等奖项。作品有英、法、日、意、韩等海外译本。
“没有故乡,就不会有我的写作。”出生在中国当代版图最北端——漠河北极村的著名作家迟子建如是说。
从事文学创作三十余年来,迟子建的作品始终围绕着脚下的这片黑土地展开。从《北极村童话》《雾月牛栏》,到《额尔古纳河右岸》《群山之巅》,再到最新推出的这部中篇小说《候鸟的勇敢》,她以对故乡的眷眷之情,执着地书写着那片广阔土地上独特的风情人物。
《候鸟的勇敢》首发于《收获》杂志,并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小说以候鸟迁徙为背景,讲述了东北一座小城里的浮尘烟云。书中既写出了东北的落寞,也写出了东北的生机。这些真实可感、血肉丰满的人事、情事、心事融汇到黑土地的莽林荒野中,汇聚成一股独特的文学力量。近日,围绕这部新作,记者对迟子建进行了访谈。
故乡的梦永远不会破灭
记者:读您的作品有一种感受,那就是许多故事都与您的故乡有关。作家莫言曾说,童年生活是他不竭的创作源泉。那么,您的写作是否也深受您的故乡和童年经历的影响?
迟子建:我生长在白山黑水之地,熟悉这儿的历史和自然,而且至今也没有离开黑龙江的打算。我享受它的温暖,也体味着它的寒冷。这种童年时代就建立起来的生活,自然会影响我的文学世界。
记者:在您的作品中,出现最多的除了故乡的亲人,就是那些充满灵性的动物,比如《北极村童话》里那条叫“傻子”的狗,《雾月牛栏》中怕自己的蹄子把阳光踩碎了而缩着身子走路的牛,《逝川》中会流泪的鱼,还有《候鸟的勇敢》中那些充满灵性的鸟儿。这些都和您的童年生活有关吧?
迟子建:的确,童年围绕着我的,除了亲人之外,还有许多可爱的植物和动物。从他们身上,我领略到的是随遇而安的平和与超然,这几乎决定了我成年以后的人生观。长大后,不可避免地遇见了一些恶意的事和狰狞的面孔,便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些温柔而有情感的动物,愈发觉得它们可亲可敬。
记者:在您的日常生活和文学创作里,故乡占据一个什么位置呢?
迟子建:故乡对于我来说,就如同身上的血液,虽然你并不是无时无刻都能强烈地感知到它的存在,但是它一直流淌在血管里。我的故乡依山傍水,风景优美,每年有多半的时间白雪飘飘。漫长冬天的积雪,到了冰消雪融时,都成了春日草木萌发的温床。我生命和文学的根芽,都是在故乡的冰雪里萌发的。其实,作家拥有故乡是非常幸福的,因为有了故乡就相当于有了一个梦,故乡的梦永远不会破灭。
现实人物如何走进文学画廊
记者:我们在读这部作品时,总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书中的一些情节似乎还是逗号,没有完结,如云果的身世、老葛与周铁牙的纠葛等。这部小说是您中篇小说中篇幅最长的,您为何没有把它构架成一部长篇?您在确定体裁时,依据的标准是什么?
迟子建:如果读者阅读一部小说,感觉到意犹未尽,那么是对作者的褒奖。关于这部小说的长度,我在后记中曾提到过,在动笔之前,感觉用中篇足够演绎它。但写完发现它再往前发展,就是长篇了。而我觉得目前的长度对这篇小说来说,已经把我要表达的展示出来了。它比较结实,所以并不觉得没写成长篇而有遗憾。我将稿子给了首发的《收获》主编程永新后,问他这个长度有问题吗?程永新说,譬如辛格《卢布林的魔术师》和纳博科夫《黑暗中的笑声》,基本也是这样的长度,所以说长度不是问题。他比较认可这部作品,所以《收获》是全文刊发的这部中篇。
记者:您的作品中经常出现这样一些人物,他们虽然可能智力上有某些缺陷,但却常常拥有纯净的心灵和常人难以企及的天赋,比如《额尔古纳河右岸》中的安草儿、《第三地晚餐》中的大哥陈墨、《采浆果的人》中的大鲁二鲁兄妹,还有《候鸟的勇敢》中的主人公张黑脸……您写作时,是以什么视角、带着怎样的情感进入他们的世界?
迟子建:我生长的这片黑土地,让我接触到了一些奇异之人。像你们提到的《采浆果的人》中那对兄妹,就是我童年见识过的人物。他们遵循古老的遗训,春种秋收,所以当一个村庄的人在深秋时节为了采浆果挣得一点现钱,而全然不顾庄稼的收获时,只有大鲁二鲁兄妹俩按部就班地秋收,为冬天储存蔬菜。结果一场大雪突然降临,只有他们收完庄稼,而那些追逐现实利益的聪明人,一年的收成都被大雪掩埋了。还有像《群山之巅》中的安雪儿,那个精灵一样的小人儿,也是我童年时曾见过的,感觉她像天外来客一样。所以他们走进我的小说,不是虚构在支撑,而是现实版的人物走进文学画廊,极其自然。
记者:小说结尾,两只在大自然中生死相依的东方白鹳,没能逃脱命运的暴风雪,而埋葬它们的两个人——张黑脸与德秀,也如鸟儿一般,刚刚获得幸福,却深陷暴风雪,找不到来时的路。这样的结局,让人感到悲怆,却似乎又是他们最好的结局,让人回味不已。这样的结局是您动笔前就预设的,还是写作中随着故事的发展而水到渠成?
迟子建:小说动笔之前,人物的大致脉络和故事的节奏,我作为创作者来说,都是掌握的。心中没谱的写作,进入文本会不知西东。但一旦进入写作状态中,与人物和情景融为一体后,故事的人物命运走向,就会随着情节发展而波澜起伏。所以这个结局是水到渠成的,或者说是命定的。
大自然里流淌着人类的脐血
记者:在写作《伪满洲国》时,您准备资料用了将近十年,写作花了两年;《额尔古纳河右岸》涉及鄂温克族百年历史,创作之前您进行了多年实地体验和采访;写《白雪乌鸦》时,又阅读研究了大量与肺鼠疫有关的材料。这次在《候鸟的勇敢》中,您对多种候鸟进行了细致描写,让人感觉除了专业外,您还对鸟类有着特殊的感情。这些鸟类知识,是写作前专门做的功课,还是您日常生活的积累?
迟子建:我喜欢在写作前多做点案头工作,你们提到的几部长篇,是我做案头工作比较多的。《候鸟的勇敢》对我来说相对容易些,我在大森林长大,对大自然不陌生。但是在小说中,我还是尽量用了鸟类的学名。小说中写到了多种候鸟,而最值得我个人纪念的,当属其中的候鸟主人公东方白鹳。我爱人去世的前一年夏天,有天傍晚,也是夕阳时分,我们去河岸散步,走着走着,忽然河岸的茂草丛中,飞出一只我从未见过的大鸟。我一直忘不了这只鸟,查阅相关资料,知道它是东方白鹳,所以很自然地在《候鸟的勇敢》中,将它拉入画框。
记者:阿来老师曾谈到,很多作家只关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很少注意到自然界与人的关系。而您的这部小说从自然界出发,用候鸟的生命形态与小说中的人物形成了某种观照和对比。在您的作品中,我们常常能感受到那种发自内心的对自然界动植物的偏爱,它们在您笔下充满了灵性,这是否与您的生活环境和经历有关?
迟子建:没有自然,就没有人类的今天,大自然里流淌着人类的脐血。关注自然,当然也就关注了自然当中的人。动物和植物的某种灵性,在大自然中确实存在,所以人类应该有所敬畏。我写这部小说的时候在我的一套新居,正好面对着哈尔滨的一处湿地公园,能看到各色的鸟儿。我白天在作品当中跟候鸟打交道,黄昏散步的时候看到的又是喜鹊、麻雀等鸟儿,仿佛我的整个生活是在这本书的情境当中。所以当时我的写作是一种很自由、很过瘾的状态,这是上天的赐予和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