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漫画和少女漫画
如果提起我小学时的爱好,那么就是放学后和同学一起在附近的空地上打棒球、看最喜欢的漫画了。日本是一个漫画非常普及的国度,据说我父亲那一辈就经常阅读自20世纪30年代在杂志《少年俱乐部》(大日本雄辩会讲谈社,今日本讲谈社)上连载的《野良犬黑吉》《冒险弹吉》等漫画。而到了我们这一代,儿童文化则是以漫画为中心,因为我出生之后第二年日本就开始发行漫画周刊。1959年《周刊少年Magazine》(讲谈社)及《周刊少年Sunday》(小学馆)创刊,1963年《周刊少年King》(少年画报社)、1968年《周刊少年Jump》(集英社)、1969年《周刊少年Champion》等相继创刊。1966年《周刊少年Magazine》发行数量突破100万册,之后周刊少年杂志的发行量持续高速增长,到了1994年达到了顶峰,《周刊少年Jump》发行量突破650万册。
《周刊少年Magazine》创刊号
当时周刊少年杂志的定价基本在每本70日元左右,而我每天的零花钱只有10日元,因此我不可能每周都购买杂志,而是去朋友家借阅。后来,父母同意我每个月购买一本月刊漫画,所以我每个月都会在发行日那天手握两枚100日元硬币去书店,在《少年画报》(少年画报社)或《我们》(讲谈社)中挑一本。因为月刊杂志中会附带很多用绳子捆绑的赠品,所以不方便站着看。读者根据喜欢的漫画家或者赠品的内容挑选购买。通常书店会将漫画杂志平铺陈列在店头。我喜欢看棒球漫画,其中《少年Magazine》连载的梶原一骑创作、川崎伸绘画的以巨人团棒球队为背景的《巨人之星》是我每周必看的漫画。《巨人之星》之前连载的一峰大二的《黑色秘密武器》在我开始涉猎漫画之前已然连载结束,因而我阅读的是comic本(将连载漫画整合为单行本,通常是新型书开本,约173mm×106mm)。我与少年漫画的缘分在我成年后依然没有断绝,至今我还记得大学时代阅读《少年Champion》连载的山上龙彦的《搞怪警官》时的场景,首发日当天,我几乎是全程站着捧腹大笑看完的。
《巨人之星》
儿时,每天早上7点是我在电视上看动画片的时间,与漫画同一时期播出的动画片版《铁臂阿童木》《巨人之星》等我基本上都是废寝忘食地看完的。在小学低年级时期我们家的电视机还是黑白的。日本开始播放电视节目的时间是1953年,而首次播放电视动画片的时间则是在1963年元旦,播出的动画片是《铁臂阿童木》(手冢治虫原作)。据说在当时,制作每周30分钟的动画片需要350名动画片绘制者每周画出1万张动画片原图。当时的虫制作公司只有50名动画片绘制者,只能每人每周画出3000张原图以顶住困境。动画片的画面就如连环画剧般笨拙,需要重复使用原稿,因此在同一部动画片中会反复出现同一场景。
动画片将儿童带到漫画海洋,电视进一步扩大了漫画市场。与此同时,动画片还衍生出带图案的玩具、糕点、文具等周边产品。漫画作品串联了制作公司、出版社、电视台、电影公司、各种制造商等,促成了销售人物角色的版权、衍生二次版权的广告媒体等的文化产业的巨大增长。
当时的少年漫画作品主要由搞笑类漫画、宣扬体育毅力类的漫画和以机器人与超人为主角的超级英雄科幻类漫画三种主题组成。搞笑类漫画和科幻类漫画的形象往往是头、上半身、下半身几乎同等长度,还有一双大眼睛,这都是受了手冢治虫的影响。而手冢的漫画则是受到迪士尼动画及美国漫画的影响,主人公都是善良而强大的人物。
女孩子有少女漫画可以看,我经常偷看姐姐买的《Marguerite》(集英社)、《少女friend》(讲谈社)等周刊(两本周刊都创刊于1963年),以及《好朋友》(讲谈社)、《Ribbon》(集英社)等月刊(两本月刊都创刊于1955年)。男孩不会买少女漫画,女孩不会买少年漫画,漫画市场完全按男女分为两半,至今情况未变。少女漫画的题材基本都是围绕恋爱和体育展开,人物多是大眼睛忽闪忽闪、细腰长腿,动不动眼泪汪汪,高兴的时候周围花朵纷飞。主人公基本都是纯真而美丽的,即使遭到欺负和嫉妒也能积极生活的类型。少女漫画的巅峰之作有池田理代子的《凡尔赛玫瑰》(1972-1973年连载于《Marguerite》)。晚熟的我只有通过这种虚幻的漫画世界来初窥女孩子的想法。到了高中,女孩子就不看少女漫画了,目标转移到恋爱小说,以及《JJ》(光文社)、《ANAN》(Magazine house)等写时尚及恋爱指南的女性杂志。而少年漫画的情况则不同,哪怕到了成年以后,也有很多男性继续阅读。
《凡尔赛玫瑰》
漫画被指为低俗读物,父母和教师都敌视它。学校禁止带漫画,孩子基本上都是偷偷地在家避开父母的视线阅读的。学校和地方政府也常高举“坏书清除运动”的旗帜,将它当作攻击的对象。确实,漫画书中到处可见暴力场景或者过度的性描写等反社会、反道德的因素。
要创作一部好的漫画,仅仅在表现手法上,就需要考虑复杂的格子框切割,用各种拟声词说明当时的场景及状况,用汗水、尘埃、气息等符号描写情感,同时还要兼顾故事情节和人物塑造,对漫画家的要求极高。而读者也必须熟悉这些画法、了解这些记号所隐藏的含义才能投入作品世界。或许成人对漫画的敌视很大程度上是源于不熟悉这些漫画代码而引发的不理解吧。
男生看的青年漫画
如果说起20世纪60年代以来儿童漫画全盛时代的源头,那就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不久的1947年,首次在漫画界出版的手冢治虫的故事漫画单行本《新宝岛》了。这本漫画小说用纸粗糙,用的是以大阪为中心发行的“赤本”。由于当时战败导致物资不足,用纸处于严格的管制之下,所以不得不使用配给制用纸之外的粗糙用纸印刷。当时日本在以美国为中心的GHQ的占领下,媒体受到GHQ的管制(包括检阅、宣传等)。据说“赤本”在顶峰期的1949年每月发行量在600种左右。这种赤本漫画可溯源至战前位居儿童视觉文化中心的连环画剧中的绘图故事。
《新宝岛》
赤本的传统在20世纪50年代以后逐渐转为贷本漫画的形式。租书店以书本定价的一折价格将漫画杂志和漫画书出租,据说在1957年租书业务达到顶峰时,东京都内的租书店约有3000家之多。租借书中包含普通书店售卖的漫画杂志,也包含为租书业务独家定制的漫画书和漫画杂志。租书店的主要商品是长篇漫画小说,作品的风格与迪士尼及手冢漫画不同,面向儿童的空想搞笑类漫画较少,冷硬派的侦探类型及剑士类型偏多,画风也偏向写实。这些作品与一般的漫画有所区别,被称为“剧画”。贷本漫画孕育了一批剧画家,代表有斋藤隆夫、白土三平、水木茂、千叶彻弥、小岛刚夕、永岛慎二等。因为我家附近没有租书店,所以我没有租过书。贷本漫画的漫画格子中空白的地方较多,图案也过于真实,反而给人一种既阴暗又拙劣的感觉,而且故事的背景是成年人的世界,如果少年借阅的话,总会有“不良”“不道德”的感觉,所以怯懦而晚熟的我对其敬而远之。
这种“剧画”系统,流传到了20世纪60年代的少年漫画中,并绽放出更多色彩。录用这些贷本剧画系作家较多的是《少年Magazine》,在这一时期问世的作品有水木茂的《墓场鬼太郎》《恶魔君》和上文提到的《巨人之星》、斋藤隆夫的《无用之介》等,还有由高森朝雄(笔名:梶原一骑)原作、千叶彻弥所绘的《明日之丈》,它们都是漫画史上不朽的名作。我特别喜欢这些转战在少年漫画杂志的剧画作家。此外,我还喜欢乔治秋山的《Patman X》,虽然它属于搞笑类漫画,但是它的主人公却不落俗套,是一位善良而不强大的超人,作品整体幽默、欢乐却又交织着悲伤。
进入20世纪60年代后半期,面向青年的周刊漫画杂志也陆续创刊,有《周刊漫画Action》(1967年,双叶社)、《Young Comic》(1967年,少年画报社)、《Big Comic》(1968年,小学馆)等。齐藤隆夫的《骷髅13》自1969年1月开始在《Big Comic》连载,并持续更新至今。
我在高中时期并不是特别迷恋青年杂志,那个时候心思大半都沉迷在《GARO》中,成了它的俘虏。《GARO》是一本创刊于1964年的月刊漫画杂志,由青林堂发行。《GARO》有别于我所读过的其他漫画杂志,无论是作品风格还是类别都很另类,作品新颖独到,是一本前卫到令人狂热的杂志。
《GARO》杂志
青林堂是一家小型出版社,社长兼创始人长井胜一是贷本漫画发行出身。《GARO》的创刊原本是为了连载白土三平的历史漫画《卡姆依传》,创刊时杂志的大半版面都给了《卡姆依传》。为了填满空余版面,才刊载了水木茂、柘植义春、林静一、佐佐木真纪等漫画家的短篇漫画。我购买第一本《GARO》时《卡姆依传》的连载已经结束,对于这种规模宏大的历史群像剧,我会阅读由小学馆发行的comic本。
白土的父亲是无产阶级画家冈本唐贵,自身是擅长连环画剧及贷本漫画的剧画作家,除了以剑士和忍者为主人公的历史漫画之外,他的作品还涉及以塞顿《动物记》为题材的野生动物类漫画、以神话故事为题材的物语,以及为数不多的以现代战争为主题的作品。最初他的作品人物风格类似手冢治虫,是那种圆圆的形象。之后其人物慢慢转变为写实画风,到了《卡姆依传》时他的画风已经完全确立,人物形象体格匀称,风景描绘细腻自然,甚至连作品中出现的小道具都要经过严格的时代考证。这是因为由白土主导的赤目制作公司采取独特的作画方法,即由白土分割漫画格子并画好底稿,剩余的部分由当时贷本漫画界以擅长武术类作品而闻名的小岛刚夕,以及白土的弟弟冈本铁二完成。《卡姆依传》第二部由《BigComic》连载,不过之后处于断更状态,至今尚未完结。如果说日本漫画界的巅峰之作是手冢治虫的《火鸟》的话,那么《卡姆依传》可以说是有别于手冢漫画体系的剧画系的里程碑。
上高中时,我每天都会经过长野县伊那市的小林书店,书店每个月都会分配到两本《GARO》。在我的记忆中,当时伊那的6家书店只有小林书店常备《GARO》。首发日如果不买的话店里的《GARO》就会被卖光,所以我总是在第一时间购买,因此也成了伊那市《GARO》两名读者中的固定一人。在我读高中的20世纪70年代中期,《GARO》的作者囊括描写少年幻想世界的铃木翁二,后来以插画家和设计师而闻名的安西水丸,之后创立二手书店“MANDARAKE”并取得成功的古川益三,开创了独特的作品世界的女漫画家杉浦日向子、山田紫、近藤阳子,以描写土包子男人为主题的幽默漫画而闻名的泉昌之,描写带有烧伤的流氓们的世界的柘植义春的弟弟柘植忠男、描写筑丰的粗暴矿工的安部慎一,以饱含诗意的笔触描写聚集在大城市的年轻人的梦想和挫折的才气斐然的素描大师永岛慎二等。永岛是画贷本漫画出身的漫画家,在投稿《GARO》之前,为了对抗《GARO》,曾在1967年手冢治虫创立的虫制作公司创刊的青年漫画杂志《COM》中连载《疯癫》。《COM》除了连载手冢的名作《火鸟》,还收录了石森章太郎、竹宫惠子、冈田史子、赤冢不二夫等人的作品。不过由于《COM》作品风格不定,许多作品难以理解,所以我对它不是很熟悉。况且伊那市的书店里根本就没有这本杂志,所以我也没有机会阅读。
我特别沉迷于《GARO》所营造的独特的作品世界,以至于通过青林堂直接求购了从创刊号开始的过期杂志,迫不及待地开始了阅读。这一阅读就一发不可收拾,我越发地沉醉于与以往看过的漫画和小说完全不同的作品世界。楠胜平极为抒情地描写江户时期平民人情故事,胜又进本职是老师而同时擅长书写以日本的民间传说为题材的幽默短篇漫画,泷田ゆう(本名:泷田祐作)创作了《寺岛町奇谭》等描写昭和时代下市井的恋爱故事并完美再现当时的风俗风貌,花轮和一唯美而猎奇地描写了平安时期贵族生活的梦幻世界,他们的作品都令我印象深刻。此外还有一位漫画家给了我强烈的冲击,那就是林静一,他的画每一格都给人特别深刻的印象,大胆而前卫。他的代表作有《赤色挽歌》,作品多层次描写了主人公对共产主义的憧憬及其遭遇的挫折、恋爱和破局等,该书的格子分布似是要破坏故事线,给人以耳目一新的感觉。另一位令我印象深刻的是柘植义春。
柘植义春、畑中纯和安彦良和
柘植的作品都是短篇漫画,其作品高超的地方在于每部作品的风格迥异。巧妙的故事情节、传神的绘画表达,无不让人不知不觉地沉醉其中。阅读他的作品,你会情不自禁地将自己代入其中,仿佛与主人公融为一体。柘植的所有作品都强烈地反映了作者自身的实际生活或心境。在这一点上,柘植让漫画这种形式的媒介与我高中时期迷恋的自然主义系私小说产生了某种交集。在这之前,日本还未出现过“私小说漫画”。在《GARO》时期的柘植的漫画作品多以旅行为题材,通过他的作品,未出过伊那市的我在高中时代就充分地“感受”了日本全国各地带乡土气的温泉。
柘植义春的《柳屋主人》
柘植在漫画和随笔中,时常提起自己的出身、贫穷的少年时代,包括他只上过小学因而辗转于各种职业的经历、患有赤面恐惧症的缺陷、因恋情问题和生活问题而自杀未遂的故事等。在社会的底层挣扎求生基本上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的日本漫画家们的共同经历。而且,漫画在当时被认定为低俗文化,漫画家不仅经济条件不宽裕而且社会地位低下。但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多漫画家在这一时期诞生呢?那是因为漫画家可以通过漫画将自己心中幻想的各种场景表现出来,将社会上遭遇的不如意以幽默的方式一笑付之,仅仅用纸和笔就能抒发自己的所思所想。这一时期漫画家创造力的迸发与第二次世界大战前自然主义私小说作家集团的成立非常相似。私小说也曾被视为反社会、反道德的文学类型,私小说家也曾被蔑称为“下流文人”。
从战后漫画作品的主题来看,围绕战争的作品较多,例如水木茂的一系列战争漫画(倒不如说是战场漫画)、中泽启治以广岛的原子弹爆炸为题材的《赤足GEN》等。即使不是直接描写战争,描写战后的荒凉颓废和贫困景象的作品也多是受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影响。从日本漫画史来看,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漫画发展蓬勃,所以多以战争为题材也是理所当然的。仅从儿童书出版社金星社来看,光是收集战后的战争漫画的文集《漫画家们的战争》就出版了6卷。
此外,战争漫画数量多的另一个原因也许是大量漫画家出生在中国东北地区并拥有撤回日本的经验。随意一想就有赤冢不二夫、千叶彻弥、林静一、古谷三敏、上田俊子、森田拳次、北见健一等。特别是少女漫画鼻祖上田俊子的《惠庆儿》(《少女俱乐部》1957—1962年连载)以生活在哈尔滨的一家有钱人的门卫的轻浮女儿为主人公,准确而生动地再现了当时中国东北地区的风土人情。
我高中阅读《GARO》时,柘植义春已经休笔了好几次,在任何地方几乎都看不到他发表作品。此后,柘植在1979年创刊的《Custom Comic》(日本文艺社)中任职,同事夜久弘升任总编辑后于1984年创刊了《COMIC貘》,自此柘植开始在每一期的《COMIC貘》中发表自己的作品。该杂志似乎就是为了给柘植提供发表作品的平台而创刊的,刊载的柘植作品自传性特别强,囊括了柘植从少年期至当下的经历。虽然内容类似于柘植的自传,不过作品非常成熟。而且每部作品的画风都不同,提出的一些全新主意也很有创意。
柘植封笔前最后的作品《蒸发》以生活在我的故乡伊那市的幕府末期明治维新初期的流浪徘人井月的生平为题材,让我感到深有缘分。通过阅读《蒸发》,我对以前只知其名的井月产生了兴趣,购买了一本《井月全集》,其俳句作品生动有趣,令我印象深刻。“乞丐”井月居无定所,沉醉在美酒中过着乞讨的生活,他因其生活作风受到嘲笑,同时又留下了超千句动人的俳句,作品文笔清新,优雅高洁。不久后,我在岩波书店开始负责编辑有关井月的评传和岩波文库本图书,这些书也让文学界和俳句界兴起了对井月的再评价,井月也因此成为伊那市振兴观光和文化的名人。至此,只要提到长野县的徘人,北信(北部地区)首推小林一茶,南信(南部地区)则首推井月。能够有后来对井月的再评价,柘植的功劳很大。
但是《COMIC貘》只出了15期,到1987年就停刊了,据说是因为发行量不乐观。夜久在停刊后不久就自日本文艺社退休,退休后热衷于马拉松,在100千米的超级马拉松界非常有名。爱好竞走的我曾在所属的runners club中与夜久一起跑步,因此也有幸与其交谈《COMIC貘》时期所发生的事情。令人遗憾的是夜久已于2015年逝世。
《COMIC貘》囊括了除白土三平以外的以柘植为首的《GARO》初期的作者们,在这些作者中有一位虽然不算年轻却未曾在日本出版《GARO》中连载过作品的漫画家,他就是畑中纯。
畑中纯是福冈县小仓市人,因立志成为漫画家于18岁奔赴东京,以一张充满幻想的细致的画出道,却长时间难以出人头地。后因创作以架空的温泉街“九鬼谷温泉”为背景的长篇漫画《曼陀罗屋的良太》而名声大噪,这部漫画描写了在解放性和欲望的“理想国”发生的故事。这部作品自1979年开始的10年间在《周刊漫画Sunday》(实业之日本社)上总计连载了近500篇,comic本竟有53卷。除了《曼陀罗屋的良太》之外,畑中纯其他的长篇、短篇作品也很多。除了漫画之外,畑中纯对版画也有所涉猎,雕刻的版画除了单张的,还有将宫泽贤治的数篇作品连续创作成版画的绘本。此外,他还用水墨描过巨大的壁画,深受诗人、作家、评论家伊藤整的影响。其作品文学功底深厚,他还出过随笔集,可谓多才多艺的“鬼才”。
畑中纯《猫日和版画馆》
我喜欢《曼陀罗屋的良太》中的世界,也被他雕刻的版画中的小动物和春画中的世界所吸引。因此,1995年我邀请他在我所负责的杂志《世界》上连载他的版画新作,并有幸与他相识。畑中先生的宅子位于东京都市中心西郊的调布市,建在一片旱田的中央,我曾到那里向他请教漫画、文学及电影等知识(话题主要围绕深作欣二导演的《无仁义之战》)。他的工作室堆满了书、版木及录像带等,几乎没有地方可以立足,好不容易才留了一张坐垫容他坐下。他在这里的生活似乎除了睡觉以外全部都是工作,在几只捡回来的流浪猫的包围下,他不停地画着漫画、雕刻着版画。《世界》自1996年开始刊载他的作品,包括版画《猫日和版画馆》及其他随笔性质的作品,连载持续了两年。
畑中先生乐于社交,完全没有像一般艺术家那样难以接近。通过他我结识了因《浪花金融道》而出名的青木雄二先生,结识了永岛慎二先生、千叶彻弥先生、独自开创出无厘头漫画《传染》的吉田战车先生以及评论家吴智英先生和宫崎学先生等。我喜欢看永岛先生的《漫画家残酷物语》和《青春审判》等作品,因此邀请他接替畑中先生继续在《世界》上连载漫画,名为“疯狂的人”,是有关井月、尾崎放哉、种田山头火的漫画随笔,连载始于1998年,前后持续了两年。
我还曾与喜欢的漫画家林静一先生见过面,他的作品的表现手法和描写的场景都极其前卫,但他本人却是一位态度和蔼、服饰考究的艺术家,我与他一起聊了一些动漫界和漫画制作界不为人知的故事。林静一先生曾是动漫制作公司东映动画的员工,我认为他的漫画深受电影蒙太奇手法的影响,格子分割及人物动作总是那么出人意料。林先生曾于1996年在《世界》上发表了一张描写东京近郊景象的名为“怀念的原景”的水彩画和一篇与此相关的随笔。
通过畑中纯先生,我还与漫画大神柘植先生碰了面。柘植先生就住在调布市,据说畑中先生就是因为仰慕柘植先生才立志成为漫画家而奔赴东京。又据说畑中先生也曾经给《GARO》投过稿,但是被时任总编辑的南伸坊以“您的作品更适合放在商业杂志上”为由拒绝了。之后畑中先生就将《曼陀罗屋的良太》投稿到登载有柘植先生的《义男的青春》的周刊《漫画Sunday》上,并开始了连载。
柘植义春已经多年不画漫画了。我曾恳请他再帮我们杂志画漫画,可是他说眼睛不好,在他夫人藤原真喜因病去世后,还需要照顾儿子,已经一张画都没画过了。
畑中先生任职于东京工艺大学漫画学科,是一名教授,2012年6月在前往工作单位的途中突然倒地去世,据说死因是腹部大动脉瘤破裂,不知是否因为全年无休、过度劳累导致的。创作漫画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而畑中先生是一位创作欲旺盛的作家,他甚至没有请助手,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仍然在不停地创作漫画。大多在年轻时就是畅销漫画家的人,因为需要不停地创作,总有一天会灵感枯竭而无法从事漫画创作。我想畑中先生就是因为年轻时所吃过的苦和长时间屈居人下,之后才能一直保持创作热情,灵感不断。
虽然不再听闻柘植先生有漫画发表,但人还健在。作为漫画界的传奇,他还会时不时地出现在杂志特辑或漫画作品的副刊中。
还有一位至今仍然活跃在漫画界的巨匠—安彦良和。他作为作画监督参与制作的《机动战士GUNDAM》可谓是动漫电影的里程碑,他也因此获得了极高的人气。我个人对他的一系列漫画更为熟悉,深受他作品的触动。他的漫画以阿伊努传说、基督教、库尔德人的英雄传说、日本神话等为题材,场面波澜壮阔,无论是从作品结构还是作画技巧,他的作品都堪称战后日本漫画界的经典。他曾作为动画片绘制者加入了虫制作公司,因此漫画作品与手冢漫画有相通的地方。我特别喜欢他于1990—1996年在《月刊Comic Tom》上连载的历史漫画《虹色的托洛斯基》,该漫画以一名蒙古青年为主人公描写了当时东北地区的故事。这部作品最后形成了comic本,而我也有幸与安彦先生相识,并于1997年12月的《世界》中刊发了对他的采访。
本文摘自日本学者、岩波书店总编辑马场公彦所著《播种人——平成时代编辑实录》(赵斌玮、幸丹丹/译,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19年9月版),澎湃新闻经授权发布。
来源:《播种人——平成时代编辑实录》
作者:[日]马场公彦
编辑:魏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