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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读嵇康,不知魏晋风流

来源:岳麓书社 编辑:金小涵1 2021-08-25 09:4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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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为岳麓书社“古典名著普及文库”《嵇康集》前言,作者孟泽。孟泽,湖南双峰人,中南大学外国语学院比较文学系教授,代表作有《广陵散——中国狂士传》《有我无我之境》《王国维鲁迅诗学互训》等。

“古典名著普及文库”《嵇康集》,岳麓书社出版

《嵇康集》分诗、文、附录三部分。诗以四言为主,风格清峻,《四言十八首赠兄秀才入军》《幽愤诗》较为有名。文以论难文为主,可见嵇康雄辩之才情及其思想之新颖,《与山巨源绝交书》表明其耿介之志向,《琴赋》一展其卓绝之音乐修养。附录收入嵇喜、郭遐周、郭遐叔、阮侃、向秀、张邈等人与嵇康的赠答诗及论难文以作参考,或能使读者从另一角度对嵇康及魏晋风流有更深入的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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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康,字叔夜,魏文帝黄初五年(224)生,谯郡铚(今安徽濉溪西南)人,先祖奚姓,原籍会稽上虞(今浙江绍兴上虞区),后迁家改姓嵇,世代儒业,但并非显族。

嵇康少即亡父,由母、兄抚育,多享慈爱温情而少森严管束,嵇康在诗文中屡屡提及对母、兄的怀念、感激,并且大抵认定这是自己日后任性骄纵、特立独行之性情的由来。

成年后的嵇康尚奇任侠,刚肠疾恶,思敏性直,不能忍垢含辱。在学业上,博览群书,学不师授,知识宏富。他有很高的音乐修养,弹奏古琴如行云流水,独步当时。他认为物有盛衰,而音乐是永恒的,美味有令人腻厌的时候,但音乐不会。他在这方面的卓越见识与奇异想象留存在《声无哀乐论》《琴赋》两篇著作里,“声无哀乐”后来成为“玄学”中的一个基本论题。嵇康善书法,尤长于草书,墨迹被列为“草书妙品”,后人指论其书“如抱琴半醉,酣歌高眠,又若众鸟时翔,群乌乍散”(唐韦续《墨薮》)。由此来看,他的书法可能极端潇洒狂放。他的诗歌文章,流光溢彩,森然奇崛,没有陈腐伪饰之辞,直指本心本性,表现出他清醒又狂热的才智与坦率任真、无所拘忌的襟怀,咄咄逼人,锋芒毕露。

这一切,已足够使嵇康成为风流领袖傲视儒林。

不仅如此。嵇康容色奇伟,不加修饰而“龙章凤姿,天质自然”(《晋书·嵇康传》),《世说新语》载,时人称赞他“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他的朋友山涛说:“嵇叔夜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

慧于内而秀于外,也许是嵇康二十岁时成为曹魏宗室成员(沛王曹林将孙女长乐亭主许配给嵇康)的原因之一。嵇康入仕途,征为郎中,拜中散大夫。然而,就在这似乎前程似锦的岁月里,嵇康已然怀着仿佛天生的隐忧和困惑。对人生的本真意义的追求(人的自觉),对世界的痴情的审美幻想(文学的自觉),与嵇康禀性中散淡而纵诞的品质,共同造就了他对世俗礼法的蔑视,造就了他天真而病态的思想与作为,造就了他英俊潇洒中的忧郁、冷漠与犹疑,造就了他对于自身生命的任性态度。这一切,又与嵇康所处的变故频仍的时代紧密相关。

2

嵇康的盛年正值魏晋易代的前夜。自从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他的儿子曹丕干脆打碎了刘汉纸糊的招牌后,曹魏政权虽然不失文采风流,根基却并不牢实。明帝驾崩,然后有司马懿策划的“高平陵之变”,接着是少帝被废,高贵乡公曹髦战死,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反叛反正之类的事时时在发生,无常的现实早已催生着忧生忧世之想。嵇康不幸身居政治旋涡的中心,这成就同时也毁灭了他。他尽量要保持超脱的姿态,于是在诗中不停地吟唱“归之自然”“纵心无悔”(《四言十八首赠兄秀才入军》)、“绝智弃学,游心于玄默”(《秋胡行》)的方外之思。他曾撰《圣贤高士传》,“欲友其人于千载也”(《晋书·嵇康传》),尧舜汤禹、周公孔子不在他赞许的行列,他标举的是许由、老子、长沮、桀溺、接舆等与“圣人”背道而驰的人物,标举的是“越礼自放”“安贫乐道”“隐德无言”“贫贱轻世而肆意”“体逸心冲”等反现实的品质,崇信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如涓子。有时在深山野泽中行走,“会其得意,忽焉忘返”,他相信生命的奇迹,希望苍苍大自然能澡刷他的五脏六腑,使他受气通灵、变化如神,使他“爱憎不栖于情,忧喜不留于意”“形神相亲,表里俱济”(《养生论》),超离生生灭灭的苦海。

与他独自平心静气时表达的愿望相反,他的言行所显示的气质却是凛然不可改变的,他的所作所为,他的亲恶爱憎,都有一种无法让人不瞩目的魅力和风度,一种生命在握、无待于人的高傲和自恃。他“头面常一月、十五日不洗”(《与山巨源绝交书》),又常常在家门前的河边架起炉子、铁砧,无所用心地以锻铁为乐。然而,土木形骸之中除了关于生命本身的伤感痛苦外,还有着他自身独特的危机与忧患背景。

嵇康是曹魏宗室的成员,中散大夫虽然可能是一个荣誉性的闲职,毕竟意味着他对政治生活的参与。问题的关键更在于,他对社会政治并非没有自己独立的见解,他曾作《太师箴》以明帝王之道,指斥“季世陵迟”“宰割天下,以奉其私”“阻兵擅权”“矜威纵虐”,指斥“臣路生心”“竭智谋国”“刑本惩暴,今以胁贤”。他还曾作《管蔡论》,认为管叔、蔡叔“服教殉义,忠诚自然”,文王、武王方才“列而显之”“举而任之”,成王继位,周公摄政,管、蔡远在东方,不明周公用心,于是“抗言率众,欲除国患,翼存天子,甘心毁旦(周公)”,并非无端作恶。联系魏晋易代之前的暧昧背景,特别是司马氏自拟周公的实际,嵇康的命意决非平常。

据说,嵇康曾有心参加毌丘俭在扬州的反叛,为山涛劝阻,古琴曲《广陵散》就是感于扬州诸君子反叛的失败而作。

这自然意味着嵇康对曹魏宗室的同情,同时也表明对于王权的正统与否嵇康有自己的取舍。他的存在是篡夺者的潜在威胁,他的言行以及他所能施加的社会影响,又将导致人们对于“越轨”者的公然挑战。而此时,司马氏对图谋帝位已跃跃欲试,利用声名显著、能煽动士林的嵇康显得异常迫切。

3

嵇康的朋友山涛曾经有过一次要荐用嵇康的举意,没有成为事实,嵇康为此额手称庆。可不久,山涛以自己将转任散骑侍郎而吏部郎行将出缺为由,请求嵇康代任吏部郎。嵇康明白这一出自朋友的邀请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简单,这让他很为难,要想保全自己,他必须糊涂地应承司马氏的征召,要想证明自己的人格操守与性情,又难免成为屈死的冤魂。

嵇康终于写出了志高文伟的《与山巨源绝交书》,断然拒绝了山涛的好意,悲壮、真诚、豪迈的文字背后,是嵇康公然拒绝那个世界的深刻的孤独和痛苦。事隔一年,嵇康又作《与吕长悌绝交书》,为的是证明心怀鸿鹄之志的英俊少年吕安的清白,揭露当时任“相国掾”的吕巽的无耻。后吕安被捕,嵇康牵连入狱。

其实,嵇康对自己“刚肠疾恶,轻肆直言,遇事便发”(《与山巨源绝交书》)的个性早有警觉,他不止一次表露过羡慕阮籍的谨慎,甚至谆谆告诫自己的儿子如何自我保全。但是,他无法改变自己。他曾经追随著名的隐士孙登云游了很长时间,希望得到指教,但孙登总不肯回答他的提问,嵇康叹息着要离去,说:“先生竟无言乎?”孙登说:“子识火乎?生而有光,而不用其光,果在于用光;人生而有才,而不用其才,果在于用才。故用光在乎得薪,所以保其体用;才在乎识贞,所以全其生。今子才多识寡,难乎免于今之世矣。子无求乎?”(晋葛洪《神仙传·卷六·孙登》)

孙登的话令人遗憾地成为了嵇康命运的谶言。

4

嵇康在狱中受到不停的讯问,他自伤自责,即使如此,他仍然任气矜才。“及夫中散下狱,神气激扬。浊醪夕引,素琴晨张。”(南朝江淹《恨赋》)他没有想到会因此而死,他甚至希望出狱后学伯夷、叔齐,隐居山野,永啸长吟。

可是,事情居然已不可挽回。

有人对司马昭说:嵇康是卧龙,晋公无忧于天下,但嵇康是个祸患。嵇康言论放荡,乱群惑众,不杀嵇康,无以匡正王道。

据说,嵇康入狱之初,许多豪俊之士愿陪他一起蹲监。获悉嵇康的死刑时,三千太学生又为之请愿,要求赦免嵇康。

这不正好印证了嵇康“乱群惑众”吗?

公元263年,嵇康被押赴刑场,他顾视日影,神气自若,手操古琴,用生命演奏《广陵散》,他说:“广陵散于今绝矣。”

《广陵散》确实没有流传下来,后人搜集整理的《嵇康集》显然也并非嵇康文字的全部,但这已足够显示出中华文化中一种异样的、罕见的气质和血性。今天通行的《嵇康集》有鲁迅的抄校本和戴明扬的校注本,本书所用正文就是以此为底本。

来源:岳麓书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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