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建宋：赵匡胤的奋斗》

作者：王立新 著

出版社：岳麓书社

ISBN：978-7-5538-1389-9

定价：68.00元

闲话陈桥兵变

整个陈桥兵变和禅位登基的过程井然有序，几乎无懈可击，没有事先预谋的任何迹象，赵匡胤被逼无奈，完全是不得已。

要说这事纯属偶然，恐怕连赵匡胤自己都不相信。因为大家只听说被绑匪要挟钱财的，或者被绑匪撕票的；没听说“绑匪”是为了让被绑架的“肉票”去当皇帝的。所有被绑架的人都是倒霉，只有赵匡胤“倒霉”地当了皇帝。这种“倒霉”，谁能遇上？！

一个被绑架当皇帝的历史奇剧，就这样横空出世！

前前后后的一应安排、布置，竟然那样细致周密，万般周全。从制造“两个太阳”的谣言激发三军将士的情绪，到兵士劝进，黄袍加身，连早朝的时间都赶得正好！可越是无懈可击，越容易让人生出异议。

世界上真的会有这样巧合的事情吗？要说兵变这种事情，在古今中外，都是常有的事儿，通过兵变夺取政权的情况，也不在少数。但是像陈桥这样的兵变，历史上绝对没有先例，在此后的人类历史中，迄今为止，仍然没有出现第二次。这场兵变，确实是人类历史上的奇迹！

但是这个奇迹，跟下雨淹了房子，还有蝗虫吃了幼苗导致农业歉收之类，不可能完全一样。既然是人类的历史事件，就一定有人的意志的主动参与。

关于这件事情的各种记载都像戏文，编排了一遍又一遍。故事情节虽然描绘得很生动，但是仔细品读，总觉得漏洞不少，可疑之处很多！只有“主少国疑，中外有推戴之意”这句话最靠谱。

这句话是说国君年纪太小，国中的大臣和朝外的武将们都不放心。不放心什么？不放心国君，也不放心国家呗。这么小的国君能够坐稳江山，把国家治理好吗？不放心就会起疑心，起疑心就会与朝廷离心，于是就产生了是否需要重新推举出一个新皇帝的想法。再之后，就是揣摩人选，张三、李四？看来都不行，那么谁行呢？赵匡胤，只有赵匡胤行！无论是能力和人品，他都行！赵匡胤就这样被选中了。选中了之后，才有了中外想要推戴的意思。

“中外”的“中”，指的是朝廷中的大臣们。朝廷的主脑就是宰相，所以，就连宰相们都可能是同谋，至少是预谋，尤其是范质和王溥！看他们在整个过程中的表现，虽然好像是站在局外的立场上，却那么活跃！先活跃着“后悔”了一番，接着又活跃着跪拜，再接着又活跃着去组织和安排禅让仪式。范质为什么掐王溥的手？口中说是仓促派赵匡胤出兵，犯了大错。不派他出兵，他就不政变了吗？他有没有可能是在表达另外一种意思：还真成了耶，打起精神来，下面要看咱俩的了！

我没说两位宰相就是同谋，但至少他们可能是预谋。他们早就看好赵匡胤，只是不敢保证他会兵变，一旦兵变已经完成，见机转舵，就不仅是五代时期宰辅们的习惯，很可能也是他们自己的心愿。他们虽然已经有了相当的心理准备，但没有意识到政变这么快就开始，而且已经成功了。这一点，刚好可以解释禅位诏书为什么没有事先准备好。

至少可以肯定一点，像范质和王溥等朝廷重臣，对赵匡胤取代后周政权，在根本上不仅没有反对意见，而且有主动支持的明显表现。

“中外”的“外”，主要指的是节镇和州郡的统兵将帅们。赵匡胤身边的将校自然不必多说，就是藩屏一方、执掌州郡大权的后周军政长官们，包括后周的宗亲，谁都没有及时做出必要的反应，反倒首先接受了这个事实。我举两个代表人物给大家，看看是不是这么回事儿。

先看符彦卿的表现。赵匡胤于正月初四完成禅代，初五定国号为宋，改纪元叫建隆，同日遣礼官和使臣分别祭告天地、告谕天下。后周摄政太后符氏的父亲符彦卿，当时身任太尉，兼中书令、天雄军节度使，封魏王。正月十七这天，这个大腕儿，就把一份降低自己身份的奏章送到了宋太祖的手上。他希望宋太祖以后只要称呼他的名字就可以了，不要再叫魏王、国公之类的。天雄军治河北大名，从今天的北京附近到都城汴梁距离不算近，那时候没有飞机和高铁，就连汽车和手扶拖拉机都没有，得到消息就得几天，接着再派人送呈奏章，即使是用快马，也得跑几天。臣服的奏章，往返还不到十二天，来得可以说是超快。这个事实至少说明赵匡胤当皇帝，符彦卿没有不同的看法，一经闻讯，立即就接受了。符彦卿的两个女儿，曾经一前一后，死了一个跟上一个，都做了柴荣的皇后。这个周世宗柴荣的丈人符彦卿，作为后周的至亲，是后周真正的国老爷，地位崇高无比，荣宠也达到了极致，而且手中还握有重兵，就这么轻易臣服了！

当然，这和他的第六个女儿当时是赵匡义的老婆可能有点关系。显德年间，符六儿嫁给赵匡义时，赵匡义的身份还很低，赵氏兄弟都还是后周的大臣。太祖开宝八年（975），符六儿病逝。赵匡义登基以后，才追封符六儿为后。在当时的氛围下，符六儿作为秤砣，肯定没有符皇后有分量。

咱们前面说过一个冯道先生，是专给各种皇帝当宰相的；而人家符彦卿将军更牛，专给各种皇帝当岳父老子！

再看张永德的做法。张永德就是那个在周世宗临终前被解除殿前都点检职位的倒霉蛋。他虽然不是柴荣的至亲，却娶了后周太祖郭威的女儿，人家是后周资深驸马爷！虽然被世宗解除了执掌京城禁军的军职，但身上还有检校太尉、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头衔，跟宰相平级，同时还担任着忠武军节度使，手上同样握有兵权。

张永德跟赵匡胤的关系非常奇特，前面已有交代。他与赵匡胤同事多年，作为赵匡胤的顶头上司，为赵匡胤的提职晋升做出了很多贡献。后周显德五年（958），赵匡胤发妻贺氏过世，张永德出重资帮助赵匡胤续娶了王氏。这个王氏在赵匡胤登基之后不久就被册封为皇后，三年后病逝，被赐谥“孝明”。

听到赵匡胤当了皇帝，张永德不仅没有感到意外，而且急称“万岁”，表达拥戴的忠心。赵匡胤立即给他加官晋爵，升他为兼侍中，改授武胜军节度使。赵匡胤当皇帝之后不久，又把他召进宫里，亲自陪宴，还像从前对待老上级和后周元勋一样对待他，开口闭口就是一个“驸马爷”。张永德受不起，希望直接称呼自己的名字，赵匡胤就是不听，直到赵匡胤撒手尘寰，一直都还叫他“驸马爷”。

张永德不仅坚决拥护赵匡胤当皇帝，若干年后，当赵匡胤平定江南时，张永德还拿出全部家资，帮助赵匡胤打造了数十条大号的战船。宋太祖过世以后，宋太宗即位，张永德继续效力，太宗又加封他为邓国公。真宗皇帝即位，又封他为卫国公，授检校太师、彰德军节度使、知天雄军。张永德一直活到真宗咸平三年（1000），就在第一个千禧年到来的时候，告别了这个世界。

符彦卿和张永德都这样，何况其他的节镇将军！

文臣里的宰相和武将中的大腕都拥护赵匡胤当皇帝，这不是内外合谋又是什么？可能只有韩通才是真正的局外人，一个标准的愣头青！

尽管这是一次兵变，但不是窃夺政权，而是接受“中外推戴”，顺利接管政权！这种情况，在我们这代人小的时候，叫作“和平演变”。

可是，咱们还得把话说回来，这样的内外合谋，除了在西汉末年的王莽身上发生过，在历史上极少雷同，而且王莽是公开禅代，赵匡胤却是以不公开的方式完成了一次公开的“禅代”。将士共同推戴，就是全体后周官员，至少是绝大多数后周官员一起联合把政权和平移交给了赵匡胤。尽管在这次“禅让”的过程中，赵普和赵匡义表现得异常活跃。其实，他们也仅是后周绝大多数官员的前台代言人而已。或者说，他们在前台尽情表演，幕后是有大批支持者和帮助者的，至少他们感到发动这场兵变，是有八成以上的胜算。不然的话，就算他们敢冒险，赵匡胤老谋深算，也不会轻易允许他们去冒这个险。

这是一次奇特的兵变，一次上下同谋的兵变！它不是赵匡胤和赵匡义，还有赵普几个人的兵变！虽然官员们没有用公开投票的方式表决，也没有在后周国境之内举行全民公投，但确实是不违背大家心愿的。这次兵变是一次不杀生、不扰民的兵变，是一次改变中国历史，使中国彻底摆脱战乱，让社会逐渐洗清污浊，重新唤醒沉睡了很久很久的仁慈和友爱的兵变。尽管它依然以改换家天下的姓氏为主要方式，但它确实是一次真正要把中国引向光明前途的兵变。陈抟说宋太祖当皇帝，“天下自此定矣！”与其说是预见，不如说是道出了当时整个社会的心声。陈抟可能确实预见到了，中国社会将要重新走向统一和安定。这个陈抟，可真不是个一般的道士，确实堪称神仙！

儒家的经典《尚书》说：“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天聪明自我民聪明。”《尚书》还说：“民之所欲，天必从之。”老百姓看到的，就是上天看到的；老百姓听到的，就是上天听到的；人民群众真实感受到的，就是上天真实感受到的！只要大家赞成，上天就不会反对。天就是把百姓的愿望当成自己的愿望。不仅如此，天还要不断地借助百姓的愿望，来申说自己的真实意图。

既然赵匡胤的这次兵变是整个上层社会真心接受的，同时也不是下层民众所反对的，那么，我们就有理由说：他得到了天的支持，他当皇帝，确实是真正得民心，顺天意的。

周世宗过世才半年，他亲自选定的柴家江山社稷的保卫者赵匡胤，就成了柴氏政权的颠覆者，就把柴氏的政权“和平演变”了！这个滑稽的事实，是周世宗绝对始料未及的，他失算了！可是说到底，他并没有失算。从后来历史发展的角度看来，只有赵匡胤才是他事业最合格的继承人！赵匡胤不仅完成了他未竟的统一大业，而且还把他冥冥中想要走的道路清醒而自觉地走下去，开创了中国政治和社会的全新局面！真正把他所开创的伟大事业，推进到了一个崭新的历史阶段！而这样伟大的事业，是周世宗的儿子根本无法完成的。像他父亲那样的理想和抱负，柴宗训一时半会儿是培养不出来的！所以，我们可以这样说：“周世宗真是一位具有非凡眼力和魄力的明君圣主！”我们真要代表中国历史，好好地感谢感谢周世宗！

（本文节选自岳麓书社《建宋：赵匡胤的奋斗》，原标题为《闲话陈桥兵变》，作者王立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