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令君

　　外婆家很远。在那连自行车都没有的年代，年幼的我去一趟外婆家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还要三姐妹比拼，期末成绩最好的才有资格过年去外婆家。去外婆家是一种奖励，一种荣耀！但由于路途实在太远，几十年过去，我记忆最深刻的竟是那条通往外婆家的路。

　　外婆病重的那一年冬天，爸爸妈妈带着我去看外婆。出发那天，天气阴冷，北风一阵紧似一阵。爸妈的脸灰暗阴沉，我却如同过年，满心欢喜。爸爸问我：“走得动吗？走不动就别去！”我哪里意识到外婆的病情正在恶化，而这恶劣的天气正是我要面临的最严峻考验！“走得动！”我的回答干净利落，随即懵懵懂懂地踏上了通往外婆家的路。

　　我们一会儿翻山岭，一会儿绕塘基，一会儿涉田埂，条条路窄条条弯，没有一条可以撒着欢儿跑。走着走着，天空开始飘着毛毛雨，路面变得湿滑，继而泛起泥泞，长腿的爸爸快步如飞，焦虑的妈妈归心似箭，腿短脚小的我不得不连走带跑。走了许久，心里十分疑惑：为什么还没有到达？但因出门时有过“走得动”的承诺，我忍着什么也不敢问。

　　不知走了多久，毛毛雨变成了毛毛雪，毛毛雪又变成了棉花絮，刺骨的北风追着我。雪落在我身上，一片一片，慢慢结成冰，我感觉身上长了一层外壳。妈妈问我冷不冷，我说一点也不冷。其实，我已经麻木了，只有两条腿在机械地往前迈。“妈妈，外婆家还有多远？” 我走一会儿就问一次，妈妈总是说，快了，再坚持一会儿就到了。我就一边走，一边想象见到外婆的场景：她一定会抓住我冻僵的双手，心疼地塞到她暖暖的棉袄里，姨妈肯定会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芝麻豆子茶，香味沁人心脾；外婆炸的虾片像一朵朵盛开的山茶花，晶莹剔透，不忍下口；外婆晒的红薯糕，酥脆甜香，堪称一绝；外公坐在地炉旁，里边烧起旺旺的柴火，吊炉上通常挂着香喷喷的黑腊肉，还有熏腊肠……

　　那天，我是怎样走进外婆家门的，已经完全没有了记忆。唤醒我的是小姨的吹火筒。小姨拨弄着我，像拨动一只陀螺，吹火筒噼噼啪啪打在我身上，冰块儿叮叮当当落了一地，我的坚强和勇敢赢得了大家的赞叹！可是，我的外婆没有像以前那样朝我跑过来，把我搂在怀里，没有把我的手塞到她衣服里。她只是虚弱地躺在床上，微微欠起身子，慈祥地看着我，断断续续地招呼我烤火、喝姜汤……

　　我在外婆家住了好些天，外婆却没再站起来。妈妈为了照顾幼小的妹妹，又匆忙赶回去。外婆去世的噩耗随后传了过来。那几天，鹅毛大雪一直下，白茫茫的、厚厚的积雪没过膝盖，也淹没了通往外婆家的那条遥远的路，剥夺了我们见外婆最后一面的机会！

　　如今，外婆虽然不在，外婆家的诱惑却有增无减，通往外婆家的路修建得越来越宽阔平坦，到外婆家变得越来越方便。但我始终忘不了那条蜿蜒曲折，崎岖不平的靠双脚丈量的路！那条路承载着我童年最美的向往，那条路承载着我对外公外婆无尽的思念和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