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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庭之时光》篇目6:狮子岩

来源:红网综合 作者: 编辑:李子璇 2017-06-11 10:47: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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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田里涵满了水,到处是水面的反光,农人在插秧,头戴斗笠,身穿蓑衣或塑料雨衣,有的掮着稻秧走在田埂上,禾苗沁绿,小牛跟着老牛,在田间拖犁,时而传来农人的呵斥声:背时的,砍脑壳的。

  我们走在石板路上,村民们纷纷瞧过来,还相互议论,有村民喊:

  “去哪里?”

  “狮子岩。”

  “去那里干什么?”口气中有点恼怒。

  “考古。”

  “克俭啊,不能带他们去那里啊。”一个老翁嘶哑的声音。

  “是国家的事。” 克俭大声回答。

  大雨后,楚江水面上涨,因此狮子岩的崖面并不显高。狮子岩旁有一个月牙形的小村庄,只有十几户人家,因为距公路远,都是低矮的平房与茅草房。过江后,我向村民打听“陈胜望”这个人,想通过他,指认青铜罍的出土地点。

  “陈胜望已经死了,他弟弟还在。”

  “能不能找到他弟弟?”

  “就住在村头。”

  于是去找他弟弟,一干人到了他家,门紧闭。

  一个邻居老妪神秘地说:“他在山上砍树。”

  静下听,剥剥剥,山上果然有伐木声。

  我们沿着山路,顺着伐木的声音而上。山道上,有多处窄狭的农田、守庄稼人的小屋、野蘑菇、野蜂窝。农田刚施过肥,散发着刺鼻的气味。一个流眼屎的老人,正坐在伐倒的树干上抽烟袋。老人正是陈胜望的弟弟,今年80多岁了,耳朵不好。克俭大声问:“听说过‘死谷’这个地方吗?” “不晓得。”克俭又详细说了青铜罍的事,他终于听明白了,但半天不吭声,似乎陷入沉思中,一股股青烟消失在青空中。克俭大声问:“你晓不晓得这事?”老人的手开始抖动,终于冒出了一句:“金龙的尾巴烂了。”我大喜,线索终于续上了。他说的,正是青铜罍的蛇尾处有残缺这一事实。他又说了一句:“东西都搞走了,还有什么看头。”我说:“请你陪我们去看看,在什么地方挖出来的,好不好?”“好嘛。”人却坐着不动。“那走吧。”

  老人终于起身,拿起背篓、斧子走了。

  我们随着老人上山,每走一段,我就停下来,回忆帛画中所对应的山形,越来越证实帛画的准确性。

  山道上,我采集到商周时期的陶片,一枚残断的铜箭镞,还有一块石头,上面有淡淡的凹凸,这是一块铸造青铜器的石范,虽经风雨侵蚀,还能辨认出来。这些都是当年穴居人的遗物,三千年前的景况了然于心。

  据《陈氏族谱》记载:“明嘉靖中,山民深入狮子岩,见葛节蔓延,而皆无叶,方兴疑怪,忽遇暴雨,土中冲出金当,吐光如火,上射日月,俄见壑卧黑蛇,首大如五斗,嘘气成雨,旋投葛蔓而去,自此,箐林幽谷,莫敢孤行……至今种山者间或锄得金当如菱芰者。”这里所谓的“金当”“菱芰”,正是这些铜箭镞。

  据老人回忆,那年,他的哥哥陈胜望,在狮子岩上追一条蛇,蛇钻进一条岩缝,岩缝内有水滴声,于是搬开岩石,掘进两米多,挖出了青铜罍,只是蛇尾部有点残破。老人说,这山原是龙脉,蛇就是龙,现在,蛇尾巴烂了,村里就会遭殃。消息传开后,远近村民都来朝拜这条龙,有人要出重金买下这件青铜罍,遭到陈家族人阻止。

  有古董商人闻声前来寻访,一日大雨,古董商以避雨为由到了陈胜望家,问能否留宿,陈胜望怕他来路不明,再三推托。古董商看到他的小孩,便掏出事先准备好的糖果,并从小孩口中得知宝物就放在楼上,再三要求见识原物,并很快以四百元成交。陈胜望意想不到,如此破铜,竟能值此巨金,于是暗派其儿子找学校校长询问,校长意识到其价值非同一般,当即决定以其一倍的价格购买,陈胜望的儿子一路呼叫,手舞足蹈,被古董商人看到,知事不妙,遂抱此物狂奔逃逸。陈胜望得到银元后,屡遭族人逼迫,不得已把钱财散诸族人。后来,陈胜望带长沙风水师傅也来挖过,挖过许多洞,但没有挖到东西。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狮子岩上架高压电线,炸石炸死了人,文物保护员陈克俭在现场拾得一块青铜残片,辗转交到省博物馆,经鉴定,正是这件青铜罍下腹部的残片。

  山顶上沟壑纵横,岩缝中,一堆堆陶片裸露着,自最初被人丢弃,竟然一动不动地堆在那里,几千年的日晒雨淋,夹着的沙粒都暴露出来了,表面还结着霜一样的风化物。到处是林立的峋岩,形态如动物,如精灵,县文化馆老馆长对这个遗址很感兴趣,曾筹划旅游开发,作为古人类的活动场所,但路子没有走对,不了了之。

  山道口有一段岩墙,用岩石就地垒砌而成。老人说:这儿放过猪儿炮,是防土匪的,当年把红军也吓跑了。后来,日本人也在这里驻扎过,修了许多工事。

  站在山顶往下看,山下的盆地像是一只大簸箕,一条条土冈如游龙一般插入田峒中,让人产生“见龙在田”这样的意象。在我们的国土上,村村都有自己的后龙山,家家户户的房屋、墓葬的方位,都与龙脉有关,龙蛇图腾已经投射到山川中,凝结在血液里了。

  据地方志记载,洞庭湖畔每逢暴雨季节,经常洪水泛滥,庐舍、财物、牲畜皆漂在一片汪洋里。自古以来,人们出于对水旱灾害的恐惧,祭祀水神,消灾避难,这是和居民性命攸关的大事。

  在武丁或文丁时期的甲骨卜辞中,有舞雩祈雨于楚地的记录:“甲申卜,舞楚,享?”

  “昔者汤克夏而正天下,天大旱,五年不收,汤乃以身体祷于桑林……于是剪其发,枥其手,以身为牺牲,用祈福于上帝,民乃甚说,雨乃大至。”(《吕氏春秋》)

  远古的天空中积存着厚厚的黄云,像是吸满了山中的矿砂,草莽中,一件巨大的青铜彝器高高耸立,一个人牲被缚在柱子上,剪掉了头发,磨去了指甲,先在腹肌沟打一个口子,让血滴进盆里,血尽斩其头。烧牺牲祭天,使青烟上天;祭河神,把祭品、牺牲投入河中;祭土神、社神,把牺牲埋入地下。这是那个时代通行的祭祀法。

  在祭祀中,必须奏乐击鼓,伴之以舞蹈。祭毕,礼乐器皿要埋入山顶或河畔作为还报。崖面上的这些岩画,具有一个单纯的题材,正是一次次祭祀活动的记录。前些年,村民在狮子岩挖出青铜卣一件,扉棱之间竖挂着四个羊角状牺首。在楚江修防洪堤时,也挖出过尊、觚、爵等青铜器,有一件青铜尊,气魄雄伟,铸有虎、牛、象、羊、犀、猪等动物形态,这些并不是什么“奇特”的装饰图案,分明就是青烟漫雾中的牺牲,这就是祭祀的本来面目。

  朱熹《楚辞集注》:“昔楚国南郢之邑,沅湘之间,其俗信鬼而好祀,其祀必使巫觋作乐,歌舞以娱神。”

  《九歌·河伯》就是祭水神河伯的歌词。

  董仲舒《春秋繁露》有《求雨》《止雨》篇。

  李商隐词:“殊乡近河祷,筲鼓不曾休。”

  许浑词:“瓦樽迎海客,铜鼓赛江神。”

  狮子岩,正是商周时期的祭坛所在,一个鸟喙的巫师在此施法,两个汉子扭住一个可怜人,捆绑着从崖岩上推入江中。汉代,狮子岩被称为“死谷”,后来被佛家附会为海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又被称为狮子岩。当年的地主也是从这块石头上推到江里的。地下文物、文献传说、宗教仪俗、岩画图象,说的都是同一件事情。从青铜器的沉埋、古老的傩仪,到狮子岩下祭祀水神,祭祀的方式变化了,但内涵不变,都是千年忧患所至的疾病和药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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