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

　　这个城市的香樟树，原本是最常见的树种。树干皲裂成若干条槽，仿佛老妇脸上抹不平的皱纹；细小的叶片如同举起千万个小镜子，在阳光下闪着多彩的光；茂密的枝干像什么呢？老实说像跳印度舞的女人，有妖娆多姿的意味。盛夏时遮挡住炎热的太阳，这时人们便记住它的好。许是因为它的普通，在那个年代才有大范围的栽种，也让我们习惯了一路郁郁葱葱。

　　夏天是它风头最劲的季节，躲藏在树阴里，就像头顶巨大的遮阳伞。有时听到天空飞机的轰鸣，想去瞧时，还得把头伸出来，绕开树枝，眯缝了眼才看得到。风一吹，树籽三三两两掉落下来，被顽皮的孩子用来做子弹，皮筋一拉，射得很远。树籽熟透了，砸落地上便是一片深紫。穿着白衬衣从树下经过，那可得小心。不然掉落在衣上，只怕是巧妇也拿它无奈。若是雨天忘记带伞，便照着树底下走吧，只要不是倾盆大雨，些许毛毛雨是淋不湿身子的。迷离的雨雾中，香樟树伸出枝丫，向着路中搭起亭台，自行车便像是一叶舟，刺溜划过路面，留下一片水迹。

　　一地的香樟从小树苗长起，要变成“保护伞”需些时日。我还记得曾经就读的中学门前那些香樟，见证过我成长的历史，而后又陪伴着同在此校学习的孩子。我总一厢情愿地以为，树木也有记忆。虽没有行万里路，却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群。那些年少的梦想，朝左还是朝右的彷徨，它都了然于心。母亲也好，孩子也罢，都曾经是树阴下走过的翩翩少年。

　　老家乡下也有几株硕大的香樟树，在广阔的田野成了路标。要走亲访友，记路的指标便是那树了。不然茫茫旷野里，似曾相识的场景让人无从分辨，常会迷失方向。人如此，鸟儿也是。树上经常有鸟儿搭起的巢穴，密集的树枝给鸟儿切实的依靠，也方便它们在高空瞬间找到方向。远远看到那树，便觉着家近了。

　　不知何时起，老樟树成了城里风景的必备。深山老林的树儿被挖了出来，砍去枝丫送往异地栽种，甚至听说还有株用直升机运输的。只是那可怜的老树告别了家乡，在陌生的土地上竟呜呼哀哉，重金购树者自是捶胸顿足懊悔荷包里的银子，却不知将归乡者心头的牵挂也一并带走了。

　　那日与同学相聚归来，行走的路边居然一路的香樟，再看路牌，豁然写着香樟路几个大字。同类的树木成了气候，便如同有了树气，温暖了在寒风里行走的路人。只是细看树木的年纪，树叶在光影里摇曳，却没有遮挡住被砍去枝丫的树干。我便疑惑起来，这究竟是这个城市的原生木，还是刻有老家记忆的移植树呢？

　　只是，不管来自何方，它终究将根深入到泥土里，此地便是它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