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自绘本《独生小孩》。
“大嘴女孩”系列:抱着仙人掌的小女孩。
郭婧近影。
郭婧在柏林签售。
(以上均采访对象供图)
绘本 《独生小孩》,英文版名为 《The only child》,被 《纽约时报》 评为2015年十佳儿童绘本,最近又获得了2016年美国漫画最高荣誉艾斯纳奖提名。它的作者郭婧是山西太原的一位普通的80后女孩,这是她的第一部绘本作品。有人说,30岁才找到梦想会不会太迟? 也有人说,用三年时间全身心扑在一部绘本作品上值不值? 郭婧用实际行动证明了“梦想永远不会太迟,一部优秀的作品值得用三年打磨”。
2012年年底,郭婧从新加坡一家动画公司辞职回到太原家中开始创作 《独生小孩》,直至2015年12月创作完成,历时三年。全书由100多页手绘的黑白铅笔画组成,不着一字。《纽约时报》 儿童绘本评委之一萨曼莎·亨特称这本书为“梦幻题材的无字处女作”。然而,当郭婧刚开始创作时,她却连出版都没有想过,“当时只是觉得,一定要成全自己的梦想一次,哪怕画完不能出版,哪怕没人愿意看,但我把这个故事画出来,就不留遗憾了”。
《独生小孩》 以山西太原为背景,讲述了一个被父母独自留在家中的独生小女孩,因为太过孤单,看到相册思念外婆,于是独自去找外婆,在电车上睡着了,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孤独的小女孩在梦中认识了一只麋鹿,这只麋鹿带着她在云上翻滚、游戏,还认识了一个海豹朋友。读完这本书的人,大多有同一个感受:“因小女孩的孤独而起,看完却感到治愈的温暖。”
《独生小孩》 第一版是英文版,由英国出版公司企鹅兰登在2015年12月份正式出版。今年8月 27日,郭婧在国内最大的图书版权交易会———北京国际图书展(BIBF) 上发布中文简体版。参加完北京国际书展郭婧又受邀请匆匆飞往德国柏林参加第16届柏林国际儿童图书节。接受记者采访时,郭婧还在家里调整时差。
独生女绘《独生小孩》
对郭婧的采访从刚刚结束的柏林之行聊起,记者还能感觉得到郭婧语气里的兴奋。她告诉记者,在柏林国际儿童图书的现场,主办方用一个 电子屏幕将《独生小孩》100多页的画面展示了出来,并且邀请了专门给电影配乐的钢琴艺术家Stephan V.Bothmer现场给她的绘本谱曲,“有点像很久以前看默片,现场演奏的钢琴曲,使我的绘本活了起来!”令郭婧意想不到的是,在现场的孩子们看到绘本里小孩和麋鹿在云里玩的时候,反响很热烈。“我也没想到他们会那么开心,挺惊喜的。”郭婧说。
郭婧出生在山西太原,父母都是普通的职工。和大多数小孩的经历一样,从小会被父母“强迫”着上很多兴趣班。郭婧也不例外,练过书法、学过电子琴,但都没有坚持几天,直到小学四年级上了美术班后,郭婧好动的性格突然变得安静起来。郭婧回想儿时的各种兴趣班,笑称:“小时候父母为了寻找我的兴趣,也是费了一番周折。”
郭婧的美术启蒙老师姓高,是太原当地一家美术辅导机构的老师。郭婧对他的印象是,尊重孩子的独特性和天性。回忆起刚学习绘画的时候,郭婧还记忆犹新:“我天性比较好动,画画比较‘狂’,比男孩子还要狂的风格,他当时也没有纠正我,就觉得你保持你原有的风格就很好了,不会像别的老师一样让你和别人画一样的风格。这对当时的我是一个很好的激励,很多人在否定我,但是高老师让我觉得自己还挺好的。当孩子得到某一种肯定,同时还能释放自己的时候,那她就停不住了。”
从小学到大学,再到毕业工作,郭婧一直没有间断过绘画。郭婧坦言:“现在想起高老师还是心存感激,是他给了我绘画的力量。”
作为独生子女一代,在郭婧的童年记忆里,孤独是很深刻的烙印:“一开始住的是平房,我和小伙伴玩得比较多,拍洋片啊,骑自行车啊,也没父母在后面护着。真正体会到孤单,是搬进楼房后。父母去上班,就把我反锁在家里。我只好看电视,看到电视里在唱京剧时,我就学着京剧演员的打扮,把我妈的高跟鞋穿上,床单披在身上,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每天都盼着妈妈早点回家,如果她回来晚了,我就非常恐惧。为了缓解恐惧,我在纸上画各种祈祷的图案,希望妈妈安全回家。但她一回来,就累得想休息了,我又不得不一个人玩。”
郭婧说,《独生小孩》 的故事情节就来源于小时候的真实经历,那个短发、胖墩墩的小女孩,就是她本人:“有一次我去姥姥家,在公交车上睡着了,醒来已经坐过站,下来后是一片森林。因为坐的是电车,我就顺着电线的方向反着走。那是夏天,我身上背着呼啦圈、画板,走得满头大汗,一边哭一边走。虽然非常无助和恐惧,但还是没好意思找警察叔叔帮忙,自己一个人找回去。”
说出埋藏在心中的故事
郭婧形容自己的状态是一直在外“漂”。2001年,郭婧被天津美术学院雕塑专业录取,那是她第一次离开家离开父母。“现在坐高铁很快就到了,但我去天津上学那会只有绿皮车,要12个小时的车程,我记得我当时坐了一晚上的火车。”初次离开家,郭婧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像是被释放出笼子的小鸟:“当时没有觉得特别伤感,反而觉得总算是离开家了,好自由。”但是,等到她真正到达天津读书时,才发现自己还是有些不适应:“就记得放了学,骑自行车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骑。晚上,看着外面万家灯火,特别温馨,就开始想念家了。”
2005年从天津美术学院毕业后,她在塘沽一家建筑公司工作了几个月。因为所做的工作和自己学的专业相差甚远,郭婧就第一次起了辞职的打算,下班回到家就在网络上搜索各种各样和画画相关的工作,正好看到了北京一家网络游戏公司在招网络设计师,于是辞职到了北京。
“当时网络游戏刚刚兴起,所以有不少公司想要有画画功底的游戏设计师,我投了北京的工作就过去了。那时候不知道自己以后想要什么,但是北京的这份工作至少能够让我继续画画。”郭婧对记者说。
在北京一直待到2010年年初,这期间,郭婧一直感到非常迷茫,她越来越不清楚自己未来的方向:“毕竟是游戏公司,设计一些让人很兴奋的东西,比如很炫酷的游戏装备,那个时候比较流行武侠类的,我不太喜欢那种风格。游戏对我来说比较空,我还是向往做动画,和人们分享故事的过程,但游戏可能就没有那么有故事性。”
于是,郭婧第二次辞了职。这次辞职她来到了新加坡,对她而言是一个“全新世界”。郭婧至今还记得自己2010年刚到新加坡时的心情:“当飞机降落在新加坡时,心情很兴奋,心里开始期待自己在这个城市将要面临的新鲜事情,人生开始另外一个阶段。”
郭婧在新加坡找的是一个动画公司,做动画设计。和之前在建筑公司、游戏公司不同的是,郭婧觉得在做动画设计师时她能体会到向观众传达一个故事的快乐:“从事角色设计,从刚开始零的状态到后来它有生命,能哭能笑,就像是迎接了一个生命的诞生。做动画能带着观众一起去体会它生命的历程,过程还是非常吸引人的,我也比较有成就感。”
谈到《独生小孩》的创作动机,郭婧说离不开她在新加坡做动画的这段经历。再加上自己之前从上大学开始一直在外“漂”,她突然觉得心里有一些感受要表达。“有时候觉得有好多话想说,但是一直没有找到一个好的媒介去表达自己。也在那个阶段,培养了自己的意识,认为绘本是表达自己的最好方式,也是最廉价的一种方式,一个人不能去做电影啊,电视剧啊,这些成本都非常高。如果自己做的话,绘本还是一个比较好的方式,一个人身兼导演、艺术家、设计师数职,完全可以去操作整个书的节奏和内容。”
麋鹿如父爱一般安全
提起“绘本”,人们通常想到的是用各种各样颜料绘画出的五彩缤纷的世界,然而郭婧的 《独生小孩》全书却只有铅笔一色。“我想要绘画出一个比较纯粹的世界,从这种比较复杂嘈杂的世界里抽出最纯粹的一种东西,去表达那个很纯粹的爱的感受。再就是黑白有一种很强的回溯感,能把人带回到我们的旧时光。”郭婧向记者解释。
“孤独的小女孩在梦中认识了一只麋鹿,这只麋鹿带着她在云上翻滚、游戏。”全书围绕着这个梦展开。当记者好奇为什么会选择“麋鹿”这个动物时,郭婧告诉记者:“首先就是觉得鹿角很吸引人,我当时想象如果这个鹿角在森林里面行走会是怎样的一个情景,觉得很神秘;第二,当时想小孩和动物有个互动,可以坐在它身上,那个鹿角可以让她好好地坐,就像坐在一辆小汽车或者别的什么交通工具上;第三,鹿会给人一种森林之王的感觉,无形中会觉得是一种很自然的象征,是人和自然的一种互动;最后,也因为鹿有种王者风范,会感觉到一种父爱的安全感。当你躺在它怀里就会特别柔软又很有力量的那种感受。麋鹿在冬天里呼着气回头看你的瞬间,非常柔软并且很有力量。”
第16届柏林国际儿童图书节期间,德国媒体的报道中称郭婧的绘本作品 《独生小孩》 为“陈志勇遇到宫崎骏”。陈志勇是澳大利亚华裔画家,他最著名的是一本以华裔移民为主题的无字书 《抵岸》,是他看到在澳洲的中国菜农种菜的经历有感而发创作出来的作品。和郭婧的 《独生小孩》 一样,不着一字用绘画表现自己内心细腻柔软的感受。
宫崎骏是日本动画大师,郭婧解释,之所以提到宫崎骏,主要还是因为他的动画作品《龙猫》。《龙猫》描写的是日本在经济高度发展前存在的美丽的自然,那个只有孩子才能看见的不可思议的世界。
谈到绘画风格和理念,郭婧称自己受陈志勇的影响最大:“他的作品《失物招领》和《抵达者》帮我打开了很多门。每次翻他的书都会有一种惊喜,作品从表现手法上就很特别,给人震撼,看他的书都能感受到他从内心来创作这些东西。这是非常感人的,你能通过他的作品去找到你自己。这种方式实在是太棒了,融合了文学艺术和绘画。”此外,台湾画家几米的绘画风格也对郭婧有一些影响,他的绘画作品也都充满了温暖。
绘本被称为儿童“人生中的第一本书”,但同时每部绘本都有自己的特定受众群。《独生小孩》的受众群设定有些“不拘一格”,在书的封面上写着“面向0-99岁小孩”。在郭婧看来,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没有长大的小孩,在创作这本书的时候她就觉得应该是面向所有年龄层的人。
谁都抱过“仙人掌”
1983年出生的郭婧觉得自己在找寻梦想的道路上并不是幸运的,她说自己到30岁才想清楚自己 想要的是什么。
2012年年底,当《独生小孩》这个故事的框架在脑海里不断浮现时,郭婧感到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坚定,她迫不及待想把故事画下来,便从新加坡辞职回到太原家中,一心扑到了《独生小孩》的创作中。
记者问“在这个过程中,你想过放弃吗?”她十分坚定地回答:“一旦我自己开始了就不会选择放弃。小时候学电子琴、书法因为自己不喜欢就放弃了,所以无形中意识到做自己喜欢的事就不会选择放弃,再艰辛都要把它画下去。”
郭婧坦言自己在实现梦想的路上有一个被生活“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的折磨过程,但是她心底坚信生活中的磨难越多,心里想要的那个东西就会越坚定。她说:“有些人会比较幸运,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然后就能去奋斗得到想要的东西。但是对于我来说,会有一些周折,当时我大学毕业,我最想做的还是画画,做一个专业的艺术家,但对于当时的我来说,这种目标太遥远了。上完大学家里像被掏空,没有钱让我在外面租房子专门画画,所以我就不得不去自己养活自己。经过这么多年,积累了一些经验,对自己也是一种锻炼。工作的时候也在不停地画东西,没有间断过,但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给自己找到一个出口。自己不停地寻找,直到最后找到一个契机。”
在郭婧看来,这种契机也包括自己的感受力和审美能力的提高,同样创作《独生小孩》这个作品,如果倒退五六年让她去做就会是一个不同的感受,呈现出来的作品也就不一样。她认为是生活中很多东西汇聚到一个点上,就会自然而然迸发出来。
在郭婧的微信朋友圈,记者看到了她很多日常生活的创作。如《曾经坐在我身边的小苏菲》《画了一个不像故事的故事》《速写同事:幽默的东东》《喝咖啡的静静》等等。她把遇到的人、喜欢的故事都画了出来。“自己觉得喜欢、好玩就画下来,有的时候画朋友画自己。速写一方面是好玩,另一方面是让自己保持一个练习的状态。用绘画的方式把生活记录下来还是挺有意思的。”郭婧说。
记者了解到,郭婧还在创作“大嘴女孩”油画、丙烯系列作品。这个系列作品每张和每张之间没有情节联系,但有一个共同的主题:积极乐观的面对生活。这是她从在新加坡工作就开始创作的卡通系列作品,现在已经做了十几张了,还在陆续创作中。郭婧向记者解释:“咧着大嘴笑的女孩,身上插满了剑,但是还是充满微笑。她跟我比较像,笑起来嘴巴大大的。但是有种嘲讽的心态吧,生活中有很多事情你没有办法去控制,包括外界对于你的影响。除了孤独之外,你可能感到会受伤,大嘴系列可能是一种宣泄的方式。”
她给记者看了其中一幅作品:一个咧着嘴笑的小女孩抱着一个仙人掌,抱得很紧。郭婧告诉记者,这幅作品反映了情侣、爱人、夫妻之间的一种状态,有的时候互相伤害,但又离不开彼此。
不论是绘本作品,还是日常生活的速写,郭婧都觉得这些东西都是生活潜移默化后的产物:“创作《独生小孩》也是,很多种元素融合在一起了以后,你就想下定决心做这个。慢慢地故事在脑海里构建出来,再把它画下来。”
对于自己第一本绘本取得的“成功”,郭婧心底很淡然:“现在回过头来看,在找到自己想要什么之前,人都会有一个挣扎的过程,而享受这个挣扎痛苦的过程,对自己就是一个财富。你如果真正喜欢一个东西的话,是不会放弃的。如果放弃了,可能就是你没那么喜欢。当你真正爱一个东西,它已经成为你生命的一部分了,所以不要太着急,自己慢慢去等待机会,同时也要坚持创作,契机一定会来的。”
“我的书要让人温暖”
在郭婧的 《独生小孩》中,太原熟悉的历史民居、老街景和25路公交车、太原钢铁厂等具有地方鲜明特色的场景一一展现在读者面前。她这样看待这些绘本中的故事场景:“我觉得人是一个复杂又敏感的个体,周围东西在你身上有一些体现。哪怕你在天空中看了一朵云,它都会对你有影响。太原最著名的是太钢:太原钢铁厂。因为80后是跟随着改革开放成长的一代,所以它会有一些标志性的东西,我把钢铁厂作为一个标志放在里面。25路公交车会比较怀旧,我在异国他乡偶尔看到25这个数字就会想到25路公交车,想到家乡。”
《独生小孩》 出版后引发了社会上的很多共鸣,郭婧认为这种共鸣是因为这部作品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成长记忆,更是一个大时代环境下独生小孩群体生存状态的反映。她说:“一个作品出来,标志着这个时代的特性。不是人造就作品,是整个时代造就了这个作品,所以每个作品能感受到它的大的社会氛围。”
郭婧所说的社会氛围,指的是计划生育政策实施以后出生的独生子女群体,有鲜明的时代特征。她这样看待和自己同时代的80后独生小孩群体:“我觉得我们这个群体是第一代有自由去选择自己人生的一代,不像60后或者70后,国家包分配。我从另一个角度看80后,虽然离开了这个体制的包办,但同时又获得了自由,自己可以选择很多事情。无形之中,80后身体内在会有一种自我与社会之间的矛盾体。”
对于《独生小孩》书名的选择,郭婧坦言自己也犹豫了很久,但是最后还是选择这个能够反映一代人的标题,因为她觉得相比这个标题,其他的标题显得太单薄。
书的结尾,有这样一个场景:麋鹿离开了,但是麋鹿还是在小女孩的背后一直隐隐约约地看着她。有读者说,《独生小孩》 虽然表现了一代人因为没有兄弟姐妹的孤单,但是整本书读下来孤单感却消失得荡然无存,反而像是重新找到了温暖。
“我们这一代人经常有的感受是孤单,确实也是这样,很多事情发生,你必须要一个人去面对,内心要变得很强大,变得更强大以后也得到了一种格外的力量。我还是希望能积极地去影响读者,绘本中的麋鹿就像是守候在我们身边的亲人或者爱人一样,他们都会无时无刻地去关怀我们。用爱去支撑彼此,有时候我们身边没有人相伴,但是内心确实是温暖的。”郭婧对记者说。
对于未来,郭婧能想到的是在绘画的世界里和自己对话:“绘本和油画是两种表达自己的方式,两个会轮着创作。绘本是一个比较宏达的过程,从刚开始到结束比较漫长,所以在中间的过程,我会画一些油画啊速写啊去调整自己的状态。”她还想着能慢慢实现自己的一些“梦想”:开画展,和喜欢的绘画大师陈志勇、奈良美智一起交谈,不断开阔自己的眼界。
(文中插图均选自绘本 《独生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