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 钊

　　我已在橘乡湖南流连十余年，但仍每次最多吃一个橘子，从不贪食，我想保持着对这种香气最原始的珍惜。

　　我以为世上最香的水果是橘子。

　　最诱人的橘子，是刚从树上摘下来，看新亮的鲜绿在脐间泅开一抹黄晕，饱满的果身隐现着细密的香囊。轻手破橘，指尖立时纷飞一场清凉的细雨，橘香像一缕轻盈的雾，习习泛起，游过鼻翼又沁人心脾。

　　乘着这缕橘香，我又回到祖母的怀里，饮泣的泪痕挂在嘴角，剥落的橘皮还在手心，在初遇的橘香中，幡然醒来。7岁那年，为着一场对方无由地谩骂，我挥拳而上，把无礼的小伙伴打翻在地。后来对方的奶奶扯着孙儿从村头一路找到家里，对着家人一番指责，父亲当着对方的面，把我狠狠揍了一顿。后来，满腹委屈的我被祖母拉走，祖母一面念叨着老太太的跋扈，一面给我拿出一枚青黄的果子，这是此前从未吃过的橘子。

　　家乡鄂北紧邻淮河源头，并不盛产橘子。稍通史者肯定记得2000多年前的那场精彩对白，齐人晏子使楚，楚王为羞辱晏子，将齐国盗匪缚至庭上，晏子以橘树比拟，说橘生淮南为橘，生淮北为枳是因为水土问题，巧妙进行了还击。如今非常普通的橘子，在商品流通性不强的上个世纪80年代并不常见。橘子的香气，溶解了那个7岁少年满腹的委屈，清凉而柔润的香味缤纷着澄澈的梦境，也奠定了最初的嗅觉审美。

　　橘香是鲜活的，属于青春，它引人沉醉，更催人遐想。我清楚地记得，一个秋光明净的上午，我穿过中学校园的图书馆，瞥见棕榈树下倚坐一位女孩，低着眉，一手托书，一手将一枚青黄的橘子轻轻抵在鼻尖，那明黄的衣袂在风中微微抖动，挽住了我的脚步。多年后，关于青春记忆的第一幅剪影就是秋光下那位嗅着橘香的女孩。当我踏访长沙的橘子洲，看满园的橘子在墨绿色枝叶的映衬下，泛着黄澄澄的金色，遥想恰同学少年的毛泽东伫立洲头，一边掰着橘子，一边意气风发地激昂，又是何等高迈。橘香挥发着一个青年宏远的志趣。

　　也不知何由，每每轻启青橘，在习习的橘香中，烦忧消解，顿觉生活一片高阳，便下意识地想把几瓣橘子递给坐在身旁的人。屈子在《橘颂》中写道：纷缊宜修，姱而不丑兮。说橘香馥郁，让人生发美好之叹。深以为然。

　　时至今日，我已在橘乡湖南流连十余年，但仍每次最多吃一个橘子，从不贪食，我想保持着对这种香气最原始的珍惜。世间水果也不计其数，但我独爱这平凡的橘子，这其中或许也蕴含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意味。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气有百芳，只为橘香。

　　写这篇文字时，我不时拿起一枚新鲜的橘子凑到鼻尖，愿这字里行间，都能透出清爽的橘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