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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文|江山也要文人捧

来源:长沙晚报 作者:王开林 编辑:王嫣 2016-10-17 09:5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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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开林

  某年某月某夜,六祖惠能遵从五祖弘忍的吩咐,五更时分,蹑手蹑脚地离开了黄梅寺,一路向南,专挑僻径行走,直奔岭南的韶关而去,神不知鬼不觉,兽不疑鸟不惊。途经衡山之麓,惠能未去庙里挂单,他不想叨扰同道,宁肯向农家化缘,由于行迹隐秘,无人识破其行藏。一路上,妖魔鬼怪竟然也额外开恩,手下留情,任其从身边逃逸,丝毫没有为难他的想法,这太不可思议了。若论唐僧肉的现值和期望值,玄奘应该是比不过惠能的。惠能主张顿悟,神秀主张渐悟,法门各异,殊途同归。我就不信,为了一袭袈裟,神秀真会怒不可遏,买凶追杀师弟。衣钵传承的悬念和重要性显然被夸大了数百上千倍。在文学之外,竟然有人如此明目张胆地运用夸张手法,专往武侠小说的套路上挨靠,广告创意和吸睛效果倒是可以打到满分。

  “江山也要文人捧”。衡山为五岳之一,是江南的独苗,佛道香火皆盛,当然不愁没有文人前来赶集。捧得最起劲的文人是谁?我举出清代思想家、诗文名家魏源,应该不算离谱。

  在魏源的诗歌《衡岳吟》中,北岳、西岳、东岳、中岳都只够资格充当南岳的背景板,他的意图很容易猜透,陪衬者的气场越恢弘,南岳的形象也就越完美。“恒山如行,岱山如坐,华山如立,嵩山如卧,惟有南岳独如飞,朱鸟展翅垂云大!”衡山的灵气、秀气、奇气、神气和福气全都凝聚在那个妙至毫巅的“飞”字上,南岳衡山就仿佛是飞翔的天仙,只可仰望,不可企及。魏源是湖南邵阳人,如此捧法,确实洗不脱抑人扬己的嫌疑,其他四岳究竟是否吃得消,始终是一个不容回避的问题。

  山中岁月,若非僧道之流、隐逸之辈,寡欲清心,久住则朝夕难捱。避暑也以一周为宜,顶多两周。天天面对层峦叠嶂,身处古木怪石之丛,耳闻鸟鸣虫叫之声,回归大自然就颇有跌入蛮荒的落寞意味,云深不知处,无奈俗念总难除。

  山间明月宛若银镜,锃亮如新,莫非怀让大师在衡山磨镜台特意磨过几回?巨石苍藤随处恣睢,窄窄的蹊径仅容一人通过,月光愈明亮的地方,阴影愈密,响动愈繁。胆大的人自管吹嘘无所畏惧,但又总觉得眼前时不时会有憧憧幻影飘忽往来,传说中最喜欢作祟的山魈也仿佛就在左近眈眈窥伺,磔磔磨牙。有人说,住在南岳上面,夜半时分突然从梦中惊醒,是不敢呆看窗外月光的,一旦看痴了,想象力就会启动疯转模式,把《聊斋志异》中许多可怕的场景移植过来,架梯翻墙的不速之客并非红玉,从门缝里钻进来的却是披着画皮的恶鬼。自个儿恐吓自个儿,这是你无法让渡的权利,在山中,它会落实得更为快捷和具体。

  说也奇怪,南岳山中佛寺如麻,最受顶礼膜拜的却是山下大庙里供奉的山神。善男信女蜂拥而至,烧香爇烛,叩头如仪。千余年前,宋真宗赵恒册封南岳山神,御笔一挥,“南岳司天昭圣帝”就坐稳了神座。你说,灵光的究竟是山神,还是皇上?神鬼之事,常言道“信则有,不信则无”,但许多香客宁肯信其必有。挤入大庙拜神,祈求荣华富贵者,祈求福禄寿喜者,莫不虔诚许愿,但面试合格率总是低而又低。休怪山神爷不肯显灵、不肯行赏,实因粥少僧多,根本顾不过来。九九归一,优质资源有限,不可能按需分配。广告上夸口说有求必应,实际上打赏给香客的多半只是白条,拎走的则是真金白银的红利。

  那回,我去得不巧,碰上阴天,乌云盖顶,山雨欲来风满楼,好一阵落叶飞扬,噼噼啪啪的大雨点接踵而至,溅起冲鼻的土腥味。抬头眺望时,我只见苍翠的群峰隐藏在浓浓的雾霭之中,高大英俊的身姿已不复旧时模样,犹如一幅着墨不多的国画,山影浅淡地横抹在视野的远端。

  雨下得尽兴,瓢泼倾盆,天近黄昏,同伴担心被困在大庙里,急着找寻上山的电瓶车。殊不知,山雨只是不速之客,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拒不得它,也留不住它。大约半个钟头光景,雨势就转小了,再过一刻就歇了气。

  一生总要完整地看一回日出才好。夏天的拂晓,在祝融峰上,我裹着棉袄等待那个天地间旭日临盆的血色时分,久不激动的心也激动起来。远观者的角色貌似中性,感情的介入已经深不见底,朝暾从地平线上喷薄而出,那一刻,男人有了做父亲的感觉,女人有了做母亲的感觉,像模像样的收获莫过于此。

  宇宙顿时把心胸撑得奇大,不痒不痛,无比舒服。“父母之心,人皆有之”,太好玩了,我在南岳观赏日出,心得竟然只是印证了孟子的这句名言,若提笔作赋,恐怕会忍俊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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