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和元

　　时令过了中秋，才见桂子纷纷摇落，整个庭院弥漫着扑鼻的香气。与往年相比，桂花虽然开得迟了一些，但更像一个姗姗来迟的美人，总是让人盼望与惊喜。

　　小时候，知道桂花一开，中秋节就要来了，母亲一定会买几个香甜可口的月饼，等我们放学后吃。记得有一年中秋，房前屋后的桂花开得很迟，山村的空气虽然异常清新，却闻不到半点的花香。吃晚饭的时候，母亲只让我们吃了个半饱，说是赏月的时候吃月饼，要是吃得太饱，怕甜腻腻的东西消化不了。其实，那时家里穷，母亲也是没法子，这不又省下半顿饭了。当月亮爬上山顶的时候，母亲才从神龛上取下几个黄澄澄的月饼，手脚麻利地掰作几份。几兄妹每人一份，大家一拿到手上，就有滋有味地啃起来。母亲却拿了个凳子，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我们有滋有味地吃着月饼。月光下，我发现母亲悄悄舔了舔手指儿，那刚刚掰过月饼的手指儿，一定残留着又香又甜的碎屑吧。

　　这几个月饼还是母亲上山摘山苍子、扯树皮儿，辛辛苦苦换钱买来的。吃着金灿灿、甜丝丝的月饼，我幼小的心里暗暗发誓，长大后一定要让母亲吃上又多又甜的月饼。可如今生活好了，每到中秋，家里月饼堆积，却没有谁想去碰它。而母亲自从患上糖尿病，根本吃不得月饼那样甜腻腻的东西。一想到这里，我的心就隐隐作痛，觉得亏欠母亲的真是太多了。

　　站在迟开的桂花树下，闻着馥郁的花香，猛然又想起我的爷爷来。爷爷几乎没读过书，十三岁死父亲，为了帮太奶奶撑起有些残缺的家，年纪轻轻就外出当小工做长工，给有钱人家抬轿子。过雪峰山的时候还被土匪关过，一关就是十天半个月，后来靠他的机智和一盒桂花月饼逃了回来。因此，桂花月饼就成了他生命中的护身符，桂花也就成了他的生命之花。

　　记得我参加工作后的第二年，也就是中秋节前后吧，已过古稀之年的爷爷，从老家乘车到了邵阳，并给我挑来满满一担家具，一张小饭桌，四条小凳子，外加一个洗脚盆。爷爷对孙儿的那份疼爱，让我心里暖烘烘的。爷爷平时爱吃桂花月饼，我赶紧去商店买了一盒回来。晚上，在我的单身宿舍里，祖孙俩坐在散发着杉木清香的小桌旁边，桌上摆放着金灿灿的月饼，爷爷一边开心吃着月饼，一边试探着问我：“还没找对象吧？快点给爷爷添个曾孙好么？”老人家神秘兮兮地说，将来我要是生个男孩子，要由他来取名字，名字中一定要有个桂字，虽然他没说透，但寓意我很清楚，因为桂花馥郁高洁，桂字的谐音又是贵，也就是富贵高洁吧，我便默默记在了心里。

　　两年后的秋天，迟开的桂花刚刚开过，就听到爷爷去世的噩耗，我却因工作忙而没有为他送上最后一程。那天，我忍着悲痛，跑到岳麓山上，摘下一朵迟开的桂花，把它珍藏在内心深处。

　　时令不催桂花开，团圆月里思至亲。今年的桂花似乎开得更迟一些。月圆之夜，西望故乡，只有一颗心向着渺远的苍穹暗暗发问：母亲，你可安好？爷爷，您坟旁的丹桂是否灿然开放？人生仿佛迟开的桂花，不需要太多的担心，也不需要太多的感慨，正如诗人王维吟咏的那样：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