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史·职官志》文臣荫补例:“太子太师至保和殿大学士,子,承奉郎;孙及期亲,承务郎;大功以下,登仕郎;异姓亲,将仕郎。”郑向是龙图阁直学士,又在疏浚润州蒜山漕河及出使契丹等职事上有功,因此能荫及异性亲。宋仁宗景祐三年(1036),郑向得到一次按叙例封荫子侄的机会,他将这次机会给了外甥周敦颐。这次封荫,周敦颐得到的职位是试将作监主簿。
“试将作监主簿”之职位,就是即将作监一职的试用人员。“将作监”是北宋初年游离于礼部和工部之间的办事机构,主要掌管祭祀活动。后来又发展成为掌管宫室建筑以及各种异样器用打造的官署。主簿是主管衙门文书簿记、查抄登录钱财出纳之事的下层小官。宋时中央机关各寺、监、地方县级衙门多设主簿。周敦颐是将作监的试用主簿,因为是“荫补”而不是进士考入,故叫作“无出身”,没有学历学位资格。但按惯例,试将作监主簿属于国家机构官员,是正式的国家公务员序列,属九品,虽是试用主簿,今后也能转为正式主簿后逐步升迁。这个职位表明周敦颐从此进入了官场,开始了官员生活。
其实,这次荫补入仕除了皇恩浩荡之外,更在于舅舅的一手操作,有三大因素让他得到了荫补入仕的人生机遇:一是郑向三个儿子都考中进士入仕,无须荫补。二子郑平于天禧三年(1019)举进士甲科,官永州判官兼监衡州茭源银冶,其兄郑本、弟郑革以及郑平之子郑总亦先后进士及第。二是周敦颐幼年丧父,远离家乡随舅游学在外,无人举荐回乡参加乡试、会试,更无法以“异地考生”的身份参加殿试。三是一次偶然表现,被人发现。景祐三年(1036),郑向任两浙转运使,周敦颐随舅舅在江苏丹阳转运使衙门游学。有一天,他经过舅舅公署,见舅舅为一案件判决与朝廷来官争论不休,他走进去提了一个建议,此案得以释疑。这样,来官将此事上报朝廷,周敦颐被吏部物色,特例以郑向外甥荫补入仕。这段美事在周敦颐55岁(1071年)在南康修谱的自述中记录了下来:“颐少时获希夷先生学,毅然以斯道为己任,于勋名淡如也。景祐时,过舅氏郑署,谬以一语清疑谳,为有司物色,先司理南安,历康郡知事,惴惴然虑不称当官。”
汴京岁月,是周敦颐的追梦岁月,他在舅舅的全心照料和精心指教下,完成了人生第一个三部曲:求学—成家—入仕。此时的他前途光明,意气风发,踌躇满志。可正当他豪情满怀,跃跃欲试,一展宏图之时,如五年前来汴京时的灭顶之灾再度来临。当周敦颐行完冠礼、办完婚礼、出任朝吏后,舅舅出任杭州知府,这本是一桩大好事,可上任不久,1036年舅舅病死任上,葬于润州。第二年七月二十六日母亲也因病去世。根据汉代以来惯例,父母去世,无论官职多大,一律守孝三年,守丧期间,官职一律自然消失。两位最亲最近的亲人顿失,刚获得的工作消失,周敦颐觉得天都塌下来了。这时,周敦颐这棵刚长成的大树成了这个家的顶梁柱。母亲生前嘱咐,死后一定要与舅舅葬在同一个地方。周敦颐便安排妻子陆氏在汴京陪伴照料舅母,自己遵从母命,扶柩南下,葬母于千里之远的润州丹徒郑向墓侧,并在丹徒守孝3年。夫妻俩这一分开就是16年,直到1060年,舅母去世,自己到四川合州任职时才夫妻团圆,可见他对舅父母和母亲的拳拳之心。他的这一境遇,正应了孟子所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试想,周敦颐如果没有这两番遭遇,没有从幸福生活跌入人生谷底,由“孤”而“独”,他又怎能一直在底层为官讲学,在南安遇上“二程”?又怎能在凡人凡景中观物养心,悟《太极图》,著《通书》?如此,中国的理学要晚多少年、多少代?中国的儒学何时断而复兴?中国的哲学是否少了一个主题,少了一道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