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公看起来是在抗拒社会对一个中产阶级父亲的期望,有时的结果却很滑稽。有时他会说自己要去商店,还问孩子们有什么需要带的,结果回来的时候却开着一辆新车。这个月刚开回来一辆崭新的雪佛兰敞篷车,下个月就是一辆奥斯莫比尔豪车。孩子们问他:“你从哪儿弄来的?”他会若无其事地答道:“这是我的,换来的。”
但有时他的言行不一则会带来可怕的后果。我姨妈和我母亲经常在她们父亲下班回家时玩一个小小的游戏。如果他回来时小心地把车停好,那么这个小游戏就算进展顺利——她们的父亲会走进家门,大家会吃顿像正常家庭那样的晚饭,时不时还会有笑声传出。然而,很多时候,他停车的时候就显得不正常——要么倒车太快,要么把车大摇大摆地停在路上,甚至会在开车时把路边的电话线杆蹭歪。如果发生上面那样的情况,这个小游戏算是败局已定。我母亲和姨妈就会跑回家,跟阿嬷说阿公喝醉酒回来了。有时她们会从后门溜出去,到阿嬷的朋友家过夜。而有时阿嬷坚持让她们留下来,这样母亲和姨妈就不得不准备迎接一个漫长的夜晚。
有次在圣诞前夜,阿公醉醺醺地回到家,然后要饭吃。阿嬷拒绝后,他拔掉了圣诞树,然后又把树扔到后门外。之后的第二年,他醉酒归来时赶上他女儿的生日派对,他非常迅速地往脚下咳出一大口浓痰,然后就笑着走开,又给自己拿啤酒去了。
我不敢相信我小时候崇拜的那个温和的阿公曾如此严重地酗酒。他的行为或多或少是由阿嬷的处置方式引起的。阿嬷对酗酒有着强烈的反感,而且她对挫折的处理方式是所能想出来的花样百出的方法:暗战。有时阿公躺在沙发上不省人事,阿嬷就拿剪刀对他的裤子做手脚,等他下次坐下的时候裤裆就会崩线。有时阿嬷会把阿公的钱包偷走,然后藏在烤箱里,仅仅是为了惹他生气。有时阿公下班回来要饭吃时,阿婆就精心准备一盘垃圾。如果阿公想打架,阿婆就奉陪。总之,阿婆把所有的精力都用来把阿公醉酒后的日子变成活生生的地狱。
虽然吉米舅舅因为青春期而没有注意到他们婚姻恶化的一些迹象,但是问题很快就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吉米舅舅回想起阿嬷和阿公的一次争吵:“我能听到撞击家具的声音,一声又一声,他们真的动了真格,互相咆哮着。我跑到楼下,求他们停下来。”
但他们并没停下来。阿嬷抓起一个花瓶扔了出去(她的胳膊一直孔武有力),正好砸到阿公两眼的正中间。“父亲的脑门撕开了个大口子,他血流如注地跑到自己车上然后开走了。第二天我上学时一直在反复地回想这一幕。”
有天因阿公喝酒而大闹的夜里,阿嬷告诉阿公,如果他再敢醉醺醺地回家,她就杀了他。一周后,阿公醉醺醺地回来,在沙发上倒头就睡。作为一个从不食言的人,阿嬷异常冷静地拿来一桶汽油,并把她丈夫从头到尾浇了个遍,然后把划着的火柴扔到了他胸膛上。阿公一下子就烧着了,这时他们11岁的女儿立即采取行动把火扑灭,救了他一命。阿公奇迹般地只受了轻度烧伤。
因为阿婆和阿公是乡下人,他们把公共生活和家庭生活分得很开。决不能让外人知道发生在家里面的冲突,而“外人”的定义则很宽泛。吉米舅舅到了18岁后,在阿姆科找了份工作,旋即就搬走了。他搬走后不久,莉姨遭遇了一次阿嬷和阿公间非常激烈的打架,而阿公有一拳打到了她脸上。虽然这一拳并不是故意的,但还是留下了非常明显的黑眼圈。有次吉米舅舅——这可是莉姨的亲哥哥——回家时,莉姨不得不躲在地下室里,因为吉米舅舅当时已经不住在这个家里了,因此就不能让他知道这个家里内部发生的事情。“这是大家,尤其是阿嬷,处理问题的方式。”莉姨说道,“总是觉得太难为情了。”
大家都不太清楚为什么阿嬷和阿公的婚姻会变得如此糟糕。或许是阿公被酗酒击败了。吉米舅舅怀疑阿公是对阿嬷“出轨”了,或者是阿嬷自己垮掉了——带着三个孩子,死过一个孩子,中间还有那么多次流产,谁又能责备她呢。
虽然阿嬷和阿公的婚姻冲突不断,他们对自己孩子们的未来一直保持着相当的乐观。他们想的是,既然他们两个可以从整所学校只有一间教室的杰克逊出发,最终能住进两层的郊区小楼,还享受着中产阶级的惬意。那么,他们的下一代(还有下下一代)上大学和实现美国梦就毫无问题了。对于那些留在肯塔基州的亲戚们来说,他们无疑更有钱一些。虽然他们小时候没有到过比辛辛那提(Cincinnati)(美国俄亥俄州西南部城市)更远的地方,但他们成年后看到了大西洋和尼亚加拉大瀑布。他们坚信自己的孩子们能走得更远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