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在故宫寻找苏东坡》将苏东坡的精神世界和艺术史相勾连,在故宫藏品的光泽流转中,引领读者去寻觅苏东坡的生命印迹,解读宋代人的精神密码。本书从入仕、书法、绘画、文学等十个侧面书写了苏东坡的一生,讲述苏东坡淡看夜昼枯荣,笑纳阴晴悲欢的豁达人生。时光静好,来翻开书卷,在宋元明书画的低声诉语中,重新走近苏东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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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史台的那些小人们,原本是要置苏轼于死地的。副相王珪再三向皇帝表白:“苏轼有谋反之意。”李定上书说,对苏轼要“特行废绝,以释天下之惑”。舒亶更是丧心病狂,认为不仅牵连入案的王诜、王巩罪不容赦,连收受苏轼讥讽文字而不主动向朝廷汇报的张方平、司马光、范镇等三十多人也都该杀头。
然而,在这生死之际,挺身为苏轼说情的人更多。
取代了王安石的当朝宰相吴充上朝说:“魏武帝(曹操)这样一个多疑之人,尚能容忍当众击鼓骂曹的祢衡,陛下您为什么就不能容忍一个写诗的苏轼呢?”
太皇太后病势沉重,宋神宗要大赦天下为太皇太后求寿,太皇太后说:“不须赦天下凶恶,但放了苏轼就够了。”
连苏轼的政治对手、此时已然退隐金陵的王安石都上书皇帝,说:“岂有圣世而杀才士者乎?”
对于这些,苏轼毫不知情。他在牢狱里不知挨过了多少个夜晚,也只能透过墙壁上薄薄的光线,来感受白昼的降临。有一天,暮鼓已经敲过,隐隐中,一个陌生人来到他的牢房,一句话也不说,只在地上扔了一只小箱子,然后就在他身边躺下,枕在小箱子上,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时,他终于开口了,对苏轼说:“恭喜,恭喜!”苏轼把身子翻过来,面对他,疑惑地问:“什么意思?”那人只微笑了一下,说声:“安心熟寝就好!”然后就爬起身,背起小箱子,走了。
很久以后,苏轼才明白,那是皇帝派来观察苏轼动静的,看他是否怀有怨怼不臣之心。他发现苏轼在狱中吃得饱,睡得香,酣声如雷,就知道苏轼的心里没有鬼。他本来就舍不得杀苏轼,于是对大臣们说:“朕早就知道苏轼于心无愧!”
十二月二十八这天,朝廷的判决终于降临:苏轼贬官黄州,作团练副使,不准擅离黄州,不得签署公文。驸马都尉王诜,身为皇亲国戚,与苏轼来往密切,收受苏轼讥讽朝廷的诗词书札也最多,而且在案发后向苏轼通风报信,因此被削除一切官职爵位;苏辙受到连累,被贬官筠州;苏轼的朋友王巩也远谪宾州。收受苏轼讥讽朝廷的诗词书信而不主动举报的张方平等罚铜三十斤,司马光、黄庭坚、范镇等十几位朋友,都被罚铜二十斤。
在宋代,罚铜是对官员获罪的一项处罚。当年苏轼在凤翔通判任上,就曾因为没有参加知州举办的官场晚宴,而被罚铜八斤。
狱卒梁成从自己的枕头里把苏轼写给弟弟苏辙的绝命诗翻找出来,交还给苏轼时,他说:“还学士此诗。”苏轼把诗稿轻轻放在案子上,目光却回避着上面的文字,不忍再看。
苏轼踏着残雪走出监狱,是在元丰二年(公元1079 年)旧历除夕之前。他的衣袍早已破旧不堪,在雪地的映衬下更显寒怆。他觉得自己就像一滴污渍,要被阳光晒化了。尽管那只是冬日里的残阳,但他仍然感到温暖和娇媚。
到那一天,他已在这里被折磨了整整一百三十天。
出狱当天,他又写了两首诗,其中一首写道:
平生文字为吾累,
此去声名不厌低。
塞上纵归他日马,
城东不斗少年鸡。
“少年鸡”,指的是唐代长安城里的斗鸡高手贾昌,少年时因斗鸡而得到大唐天子的喜爱,实际上是暗骂朝廷里的谄媚小人,假如被嗅觉很灵的御史们闻出味儿来,又可以上纲上线了。
写罢,苏轼掷笔大笑:“我真是不可救药!”
(本文选自《在故宫寻找苏东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