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庆祥,1980年9月出生于安徽,文学博士,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副教授。出版有《重写的限度》《分裂的想象》《现场的角力》等著作。曾获《南方文坛》优秀论文奖、《人民文学》2011年度青年批评家奖,第十届《上海文学》奖理论奖,第三届“唐弢青年文学研究奖”。
制图/兰兰
上周本版专题对广东90后作家进行访谈,加上之前对其他省份90后作家的专访,以求勾勒出新生代作家的创作现状。在创作领域新人涌现之际,越来越多的年轻评论家也开始发声,在他们眼里,对于同龄人的创作又是如何评价的?
A 90后比80后视野更高更广阔
羊城晚报:有人认为这是一个文学创作的“小时代”,在创作里会更注重个人的经验表达,可能更少去关心公共的东西。
杨庆祥:我不赞同创作小时代的看法。我觉得现在是写作的大时代。长远地看,这个时代提供了很多重要的命题和素材,有许多重要的人物,只不过我们没有足够有力量的作品来写出它们。
羊城晚报:90后跟之前的80后在创作上会有什么传承关系?
杨庆祥: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因为90后、80后面对的是共同的经验与历史语境,有很多相似的精神资源。所以他们会有一种传承,或者是有相似的地方。但我看过几位90后诗人的作品,我觉得他们的气象很大,他们的语言感觉极好,比80后的好很多。
羊城晚报:原因是什么?
杨庆祥:因为90后写作者的视野更高更广阔,接受的信息更多元,而且他们对世界的感觉可能会比我们要更敏感。或者是他们整个世代接受教育的程度,这个文学先期的经验学习都比我们强。90后是更面向世界的一代,或者说是在世界视野中长大的一代。80后要在快上大学时才开始接触网络。
羊城晚报:所以这跟90后天然地生长在这个互联网时代有关系。
杨庆祥:时代对每个个体都会产生影响。90后一开始就生活在一个全球化的时代,一个资源和信息共享的时代,所以他们肯定会有更多的可能性。
羊城晚报:网络对于90后写作会带来哪些影响?
杨庆祥: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我们现在很难界定哪一种写作更有效,我们也不能断定,再过100年或者200年以后,哪一种写作是更有价值和意义。所以我只能说每个人都要忠于他自己,他必须忠于自己对这个时代的观察、判断与感受,然后把观感写到极致,这样他的作品才会更真实,更能够流传下来。
B 不要被流行的价值观念绑架
羊城晚报:在过去的一些时期,一些新生代的年轻写作者,往往会被认为是某个意义上的先锋。今天的新生代写作者还具有这种先锋特质吗?
杨庆祥:所谓先锋,就是你是否能够真实地表达自己。因为每一种写作,每一个时代的表达,在某种意义上基本都有一种趋同感。在这个时候,如果你可以忠于自己,并且按照自己的方式来表达,那你就是先锋。所以先锋不是一个固定的概念,每个时代都有先锋的表达,但它不一定就是我们当年所说的先锋文学,每个时期都有属于该时代的先锋文学,都有其先锋形式与精神。先锋在矛盾意义上就是一种创新与陌生化。所以年轻一代肯定有他们的先锋性和陌生化的东西,有他们对这个世界不一样的认知,这就是它的先锋性。
羊城晚报:您刚才提到,对于新生代写作者来说,忠于自己非常重要,那么有什么因素干扰他们呢?
杨庆祥:最重要的一个因素,也是我最近感觉到比较可怕的事,就是流行价值观念的干扰。它会影响新生代写作者对世界作出忠于自己的判断。比如说我们都会觉得《奇葩说》特别厉害,或者最近流行古诗词,大家都会一窝蜂地去看古人的书,这就是一种流行的价值观念。但如果你没有自己真正的理解和判断,没有自己真正的创作,最终也会受到误导。所以,不要被流行的价值观念所绑架,不管这个价值观念是以商业、文化,还是以娱乐的名义出现,都是非常可怕的。
羊城晚报:最近也有一些比较流行的话题和80后有关系,比如说朋友圈热议的保温杯与80后的中年危机。在90后的这种新生代写作现象出现的时候,80后会不会有危机感和焦虑?
杨庆祥:这种焦虑就是流行的价值观念,我们被流行的价值观念绑架以后,就会觉得年龄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但是对于写作来说年龄不是很重要的问题,最终的问题是你是否能够写出很好的作品。按照年龄划分其实是非常短视和肤浅的价值判断。如果把年龄和价值绑定在一起,创作《鲁滨逊漂浮记》的笛福,很晚才写出他的作品,那他怎么办?创造力有时候需要时间来锻造。
C 爱你所爱,写你所想写
羊城晚报:如何理解代际这个概念?
杨庆祥:代际的概念本来是一个社会学的概念,它变得如此重要,正说明我们这个时代变化特别快。时代信息的更迭、技术的进步、资讯的更新太快了,导致了这种代际变更,每十年就变得有它社会学上的价值。在现实中每一个年龄层的人有不同知识来源和价值取向。但是从文学创作角度来看,我觉得这个意义不是很大。我一直讲的一个观点就是:我们都是同代人。50后到00后,其实他们在一个很大的历史语境里面,面对的是共同的精神难题。比如说你用苹果手机来划分的话,一代、二代、三代都有差别,这是一个技术的划分;但人不是一个产品,不能按照技术划分,人的精神结构有自身的恒定性。
羊城晚报:代际和时代的发展,会让我们看到一些文学题材上的一些变化。我们也看到越来越多的都市和城市题材的作品会受到青睐。对于很多年轻的写作者来说,他们已经脱离了乡村的生活经验。您会觉得都市题材创作会成为未来写作的一个趋势吗?
杨庆祥:这是当然的,未来创作的大趋势就是都市题材和科幻题材。虽然乡土和历史题材也非常重要,但更多人可能会去书写城市,因为这是他们基本的生活语境,他们不是刻意为之。以前乡土题材为什么那么新鲜呢,也不是因为大家都喜欢这些乡土题材,而是因为当时只有乡土题材可写。他们的经验就是乡土,而对于现在的写作者来说,他们的经验就是城市,所以在这个时候乡土题材反而更具有挑战性了。
羊城晚报:我们也注意到除了代际这个概念之外,文化地理的概念也会经常会被提及。您之前也有做过路遥的研究,陕西有路遥、陈忠实和贾平凹的这些作家,广东现在也在推一个打工文学的概念。您觉得在这种互联网时代,文学的地域性还存不存在?
杨庆祥:我以前谈路遥的时候,没有把他放在陕西作家里面来讨论。我觉得有出息的作家或者有出息的写作都是世界性或者是人类性的写作。他们可以从地方经验出发,但绝对不是为了仅仅表达一种地方经验,或者一种狭隘的国族经验。他是站在一个人的角度,或者是站在人类生生不息的生活角度,写这些才是有出息的写作。刻意去营造风格和塑造地方色彩都是非常可笑的行为。
羊城晚报:作为一个80后的诗人和评论家,您觉得其实对于新生代的这些写作者,需要在哪些方面进行提升?
杨庆祥:大胆。只有这一条,没有别的,就是无所顾忌,写自己想写的东西,想写什么就写什么,不要受到任何的言论束缚,所谓的批评家、前辈作家、学院的规训、伟大的经典什么的,都不要被他们忽悠。爱你所爱,写你所想写的就好了。新生代的写作者要有直接性,要直接表达你对这个世界的看法。不要害怕,也不要装,要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