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泽君

　　这是我十多年教师生涯中最后悔的一件事。

　　那是1992年，我在一所偏僻的乡下中学教书，做班主任。全校学生来自四面八方的偏远村落，所以只能在学校寄宿。学校条件很差，没有宿舍，男生就挤在学生厨房黑暗的楼上。在楼板上每四个学生睡一张小草席，煮饺子一样横七竖八挤在一起，根本分不清衣物是谁的。因而时有丢钱物的事情发生。

　　一天上午，一个学生怯怯地来到我的办公室，哭着说，他的黑皮鞋掉了，昨天下午还放在床铺边的墙角，今天早晨起来就不见了。他哭得很伤心。那个时候，在穷乡僻壤，很少有学生穿得起皮鞋，一双皮鞋算是贵重物品了。

　　我马上去现场查看并在班上展开调查，问有没有谁穿错鞋子的。没有结果，我分析是被偷了。

　　这还了得！那时我年轻气盛，不容班上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不容学生冒犯，不容学生不说实话，我常常威胁学生的一句话是：某某，我一眼就能把你看到底！因此我下决心非查出来不可。经过多方了解，确定了几个“可疑分子”后，我把他们叫到办公室，叫他们逐一看着我鹰一样的眼睛。我立刻就发现了一双躲闪的眼睛，而且他正好也是当晚请假回家的学生之一。

　　让他们都出去后，我再找他单独谈话，各种软硬兼施，说如果是你拿错了，只要你交出来，我保证不让任何人知道，也不会处理你；如果是查出来，一定要开除的。他反正只说不知道。

　　我有点发怒了，不查出来，有损威信呀。凭直觉判断，我断定是他拿了，但“捉贼拿赃”啊，怎么办？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于是我就安顿他好好上课，决定暗中来一次“家访”。当时正是冬天，我冒着寒风冷雨，好不容易来到他家，家长热情地接待了我。我一本正经地反映了些他的在校表现，然后说要去他睡觉的房间看看，看他看些什么书。因为我知道，他把皮鞋偷回家，肯定不会让家长知道，家长不会防备我。我进房子一看，果然看到一双可疑的还放在塑料袋里的黑皮鞋！我有福尔摩斯成功破案的那种喜悦与得意。临走时，我对家长说，你儿子说了，让我给他带那双皮鞋去学校。

　　回到学校，我叫来那个丢皮鞋的学生，皮鞋正是他的。又叫来那个偷鞋子的学生，他看到那双黑皮鞋，目瞪口呆，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恐惧，无言地低下了头。最后的结果是，这个学生被劝退了。

　　这件事过去二十多年了，期间我从乡中学调到了邵阳，又从邵阳来到了省城长沙，离开讲台也有十多年，每当想起此事，心里很是难过，我为没有保护他而充满愧意。这毕竟是不光彩的事，我不该那样穷追不舍，不该采取那种自以为聪明的手段，不该查出真相后暴露他，更不该让学校劝退他，我应该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人都有尊严的，谁没有犯错的时候？何况还是一个正在成长正需关爱正需引导方向的初二学生呢？

　　不知他后来还读书没有？去了哪个学校？现在生活得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