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下了一场雨,无由地还刮起了一阵风,那风把门窗拍得砰砰响,门缝里都能感觉到呼呼的风声。早上起来,雨住了,风停了,屋前地坪稀里哗啦咂了一地的烂柿子,个个可怜兮兮,伤痕累累,这儿一个那儿一个,红红的,在地上趴着,好似泄了气的小皮球,满眼一片“血染的风采”;有的似乎保存着较好的姿容,看上去还有几分庄严;或是风太猛烈了,有的却牺牲得好惨烈,完全没有什么看相了,肝脑涂地一般,体内的血肉都泄露了出来,黏黏的一摊,身子干瘪得就剩下一层皮,看着真有些惋惜。
母亲拿起扫把准备清扫,看地上铺着一摊黏糊糊红印泥样的烂果子,我说这样子只怕搞不熨帖,得用水冲才行。起身从屋里拖出一根长长的水管,像消防队员救火般抱着水管一顿猛冲,费了好大一会工夫,总算恢复了地坪的本来面目。“一些熟柿子差不多都给糟蹋了,几多可惜?”母亲怨嗔道。我说烂了就烂了,您别太在意。现而今好像都没人怎么爬那么高的树摘这些东西了,不像我们小时候,再高的树也要爬上去采摘。
那些高枝上剩下的果实,红彤彤,沉甸甸的,寒风中摇摇欲坠。单个的像个小球,三个两个挤在一处的看上去就像是一堆球了,个个长得妖艳彤红,既像高高挂起的红灯笼,又像是那冬天里的一把火,看着心里感觉特别温暖。在这枝叶飘零、色彩单薄的季节,给人带来激情与慰藉。我可能有些俗,孩提时的梦魂一直在环绕着大树转圈。正想要弄几个下来尝尝,母亲说那些就留给鸟儿去吃吧!是不是因有了我母亲的保护,鸟儿们神气活现地呆在高高的枝头上,三五成群,叽叽喳喳,专拣那些红透了的啄食,吃饱了,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噗”地一声飞走了。
柿子树就这样安静沉稳地立在屋门口,就像一位满脸沧桑的看家老头。这棵树究竟什么时候种下的,我不是很清楚。只是那健壮的身板,我小时候抱不下,人长大了抱上去也足有合围大小,枝干苍劲,枝叶舒展开来覆盖了半个地坪。偶有邻友到访,一般都会在大树底下转转,伸手拍拍树身,看看头顶上浓密的枝叶,跟那些大胆顽皮的鸟儿聊上几句闲话,然后,便直夸这树长得好,长得茂盛。往往,父亲一高兴就会朝里屋发号令,搞几个菜,把桌子搬到地坪来。于是,三五好友便拉开架势,围坐在树底下煮酒论英雄,纵论“天下大事”,外加海阔天空瞎扯淡。正聊得起劲,突然一颗柿子从树上掉落下来,不偏不倚砸到菜碗里,弄得杯盘狼藉,一惊一乍间,惹得满座一阵嘻哈。如此快活的过往,父亲总是感觉很满足,仿佛一下就撇开了世间所有的烦累。几杯谷酒下肚,豪兴上来,接着继续吹牛。那些平素少见的豪言壮语,带着一股浓浓的酒气在周遭的空气里飘散开来,仿佛树上的枝叶都被熏得颤颤巍巍……
父辈们守着祖辈留下来的山岭、老屋,还有树木花草,抽着一袋袋呛人的旱烟,喝着一坛坛岁月的老酒,扯着没完没了的琐碎,几十年不挪窝。村子里那些陈年往事,随了烈酒的劲道变得愈加地深沉浓厚。而我,每当离开老家时,总要站在那棵柿子树下,愣上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