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守谋
同事们讨论智商,大家都说我们这代人笨笨的,远不及现在的孩子聪明。我说:“原因研究出来啦。是小时候睡摇篮,脑子被摇晃成浆糊了!”包袱一抖,哄堂大笑。出生于上世纪50、60年代的我们,虽然不幸多多,但母亲轻轻晃动着摇篮,哼着温馨的摇篮曲,是我们人生难得的初福啊。
我家的老式摇篮,椭圆形,篮框杂木的,底下两只向上曲卷木条的既是底座也是踏板,土漆漆成暖暖的枣红色。冷时,摇篮里放进深筐装进稻草,草上放些旧衣服或垫被,最上面放折叠好的被褥;热时,换上带洞眼的浅篮子,透气通风,外面再罩上小蚊帐,冬暖夏凉。母亲摇摇篮,很多时候是踏摇篮,一边踏,一边补衣服、纳鞋底。我们闹腾时,母亲轻轻唱:“摇啊摇,摇啊摇,我家宝宝要睡觉。摇啊摇,摇啊摇,我家宝宝要睡觉……”甜美的乡音,轻柔而绵长。
在那艰苦的时代,摇摇篮的手不仅有母亲辛苦勤劳的手,还有哥哥姐姐们稚嫩的手。承担了摇弟弟们的责任之后,我才深切感觉到,摇啊摇,很枯燥,常常没摇睡摇篮里的弟弟,倒把自己摇睡了。如果弟弟哭闹不已,就加大力度,双手酸了,站起来用脚使劲地踏,摇晃的幅度越来越大。摇篮里的小脑袋,像风雨中荷叶擎着的硕大水珠,晃来晃去。再用力,摇篮忽地失控,倾覆在地,弟弟倒扣在里面,哭声闷闷的。吓死宝宝,也吓死我了。幼小的我使出吃奶的力气,将摇篮翻过来,将箩里的稻草、垫被、被子、包被一一还原,最后再将弟弟还原。可惜,弟弟的鼻子磕出了一道血痕。
父亲是个精细的人,每当摇篮用过后,总是挑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把摇篮擦拭得干干净净,用报纸包好,放到干燥的阁楼上保存。邻居看到父亲忙碌就开玩笑说,你家的摇篮可以传家啰。此言当真,摇篮摇大了我们兄弟姊妹,继续摇大我的外甥、侄子和我的女儿。
女儿出乎预料地早产,急匆匆来到世界,我从外地工作单位忐忑不安赶回。见妻子旁边躺着一个小不点,双目紧闭,稀疏的黄毛,额头满满的皱纹,我摇头叹气,蹦出两个字:“好丑!”一个月后,当我再次探家时,女儿正躺在我曾睡过的摇篮里,肚子上搭了条红色喜庆的毛巾,头发渐渐茂密,眉目也生动起来,小鼻子轻轻翕动,有美女的雏形了。我悠悠地摇着老父亲保存下来的摇篮,享受当父亲的新鲜与幸福。遗憾的是,同样睡在摇篮里的女儿,却听不到宁静悠远催人入眠的摇篮曲了。
女儿蹒跚学步的时候,摇篮被邻居借走了,邻居又借给了邻居,摇篮从此失联,再也没有回来。曾在网上看到许多新生代父母寻找摇篮的帖子,据说作家海明威曾念念不忘自己儿时的摇篮,晚年还费尽周折去寻找,足见海明威对摇篮情有独钟。时代像远行的人,背负的东西太多,前进时总会卸下一些。我也有解不开的情结,常常忆起蕴藏着父母厚爱的枣红色摇篮,久久萦绕耳畔的摇篮曲。母亲的摇篮曲是伴我一生的背景音乐,携带了村姑的甜美乡音和清新的田野风韵,轻柔、甜蜜、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