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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愁中的灯影戏

来源:湖南日报 作者:周晓丹 编辑:王嫣 2018-03-02 09:45: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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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晓丹

  “正月里来正月正,正月里来看影灯……”这影灯,就是灯影戏,也叫皮影戏,长沙人也叫它影子戏。影子戏曾是百姓的娱乐享受之一。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长沙乡间还能经常看到一些走乡串村的影子戏艺人。可惜,几十年过去,那种乡野娱乐带来的老家记忆已消逝得无影无踪。

  外婆家大屋里看影子戏的场景

  家住捞水古镇,儿时的光影里,春节会随母亲前往捞水古镇乡间牌楼湾黄家大屋的外婆家看影子戏。

  黄家宗亲多,二叔公、三叔公、四叔公、五叔公、六叔公……挨个儿拜见,母亲微笑着全都按着我鞠躬叫外公。

  六叔公好酒,就叫酒醉外公,想是年轻时曾以屠为业的缘故吧,母亲说他每年正月里一定会出钱请影子戏班来大屋唱几天影子戏祈福。

  有着数百年历史的黄家大屋在乡下显得有些门第气派,三进庭院错落有致,每一进都由麻石阶梯相连,每一进都庭院方阔。正月里,待白日里舞龙灯狮子的热闹散去,大屋厚重的大门敞开,悬挂着的大红灯笼亮起,影子戏艺人就在前院硕大的天井阶梯上,用白色的布幔支起舞台……

  大屋的族人们开始忙里忙外招呼来看影子戏的乡邻,香茶糖果整齐地摆放在天井地坪几排长条板凳上,锣鼓声咚咚锵锵,年长的坐着品茶、嗑瓜子,后生与姑娘们三五成堆嬉笑言谈,细伢妹子人前人后跑上跑下,待有人将阶梯上那用尼龙丝制成的梨形网状灯丝的煤气灯打足气点燃,煤气灯便在“吱吱”声中喷出极强的光来,天井地坪霎时便如同白昼,此时,有一苍老宏亮的声音便拉长一嗓子喊声:“开 ——场——喽!”那,就是我酒醉外公。

  立在麻石台阶上的小小舞台用竹竿撑着,一块长长方方丈高不到、经过鱼油打磨变得挺括透亮的白纱布幔子透着亮,“挽龙”人(搭台子人)将一幅“是人非人扮文装武千般态,有口无口谈古论今百样音”的对联挽在幔子两侧,鼓乐便进入剧情状态,弦子拉起来,鼎沸的人声安静下来,煤气大灯暗了下去,具有古老神韵的影子戏便开始了。

  集民间雕刻、色彩、透视和表演艺术于一体

  影子戏可是中国国粹,集中国民间雕刻、色彩、透视和表演艺术于一体。在汉代诗文中:“汉妃抱子窗前耍,巧剪桐叶照窗纱。文帝治国平天下,娱乐传入百姓家”说的便是影子戏。在《汉书外戚传》中,也详细记述过汉武帝刘彻观看影子戏的情景:汉武帝爱妃李夫人染疾故去,武帝思念心切,神情恍惚,终日不理朝政,一日,大臣李少翁出门,路遇孩童手拿布娃娃玩耍,影子倒映于地,栩栩如生,李少翁心中一动,用棉帛裁成李夫人影像,涂上色彩,并在手脚处装上竹竿,入夜,围方帷,张灯烛,恭请武帝端坐帐中观看,武帝看罢龙颜大悦,就此爱不释手。这个载入《汉书》的爱情故事,追溯起来应该就是影子戏最早的渊源,我想这也应是关于影子戏最早的文字记载了。

  2000多年来,影子戏一直在大江南北流传,崇山峻岭的陕西华县据说是影子戏发祥地。影子戏历来传男不传女,穷人不识字,中国乡村育人受教的礼数,大都便靠口口相传或民间艺术的形式得以传承下来,造就诞生了这一民间技艺,也就成就了影子戏艺人子承父业、传男不传女的社会传统。

  影子戏是由艺人操耍牛皮、羊皮或纸板等物制作的影人在帷幕后通过灯光映出影像的一种表演,相当讲究操耍技巧、唱功和配乐、人物造型等美感。彩绘与雕工并用,用皮质制作的皮影经过色泽纯正的敷彩晶莹而绚丽,灯光映射下会五彩斑斓。

  “影人”,长沙人戏称“菩萨伢子”,业内称为“样谱”,是历代艺人习习相传的手工艺术精品国粹。影人都是侧面头像,头大身子小,身体上窄下宽,手臂过膝。脸谱分南北,北人用五分脸谱,南人用七分脸谱,也就是让影人留给观众五分侧面或七分侧面。湖南艺人纸板雕刻的影人还能吹胡子瞪眼睛。

  皮影戏曾遍布长沙城乡

  清代皮影戏遍布长沙城乡。城南里仁坡有“凤凰班”;黎家坡有“菊兴班”;府正街有“同兴班”;北门正街有“连兴班”,一直到民国初年,长沙城内还有好几十家皮影戏班。1956年,长沙皮影戏《龟与鹤》《差不多》等剧目还在罗马尼亚布加勒斯特国际木偶节上荣获过最佳演出奖。

  千百年来,从业皮影戏的艺人多是农人,白天田间劳作,晚上据此维生,头足四肢灵活的皮影随着唱腔的起伏,在这些操持农作的艺人手上灵巧舞动。小生、须生、青衣、花旦各种表演手法,全仰仗于舞弄皮影人灵巧的一双手。

  皮影戏所配器物相当丰富,车马、刀剑、桌椅等都如同舞台剧,留给我儿时印象最深的是《三打百骨精》中孙悟空手上狂舞着的金箍棒,《四郎探母》中穆桂英和《梁红玉》中梁红玉俩人头上竖起的那根根雉鸡毛。

  皮影戏是用唱腔和念白来展现人物性格与情感的,唱念多用文言文,在上千年的流传中,唱腔也早与各地戏曲小调与文化背景相融并进,佛教、道教音乐也渗透其中。潇湘属南影源流,文言文加上六叔公请来的皮影戏班子都是衡南人,唱念都带有浓浓的湘南方言,这些词句是生长在长沙城乡间的细伢妹子们听不懂的,只是看热闹,看梁山伯祝英台十里相送,看孙悟空金箍棒舞得密不透风,看穆桂英、梁红玉英姿神武,看辽兵魂飞魄散……每看到有敌将人仰马翻头颅滚地,六叔公便会在人群中将手拍得山响,雷鸣般的嗓门引导着看戏人高声大叫:“好!好——!”

  “一口叙说千古事,两手对舞百万兵”

  听词既是听不大懂,听锣鼓、二弦子又极其单调,时间稍长,细伢妹子们就坐不住了,纷纷离了大人或用草把子所占的前排位置,窜到后台削尖脑壳去看影子戏艺人操耍表演了。

  后台清一色都是男人,一家影子戏班三至五七人不等,打鼓的打鼓,敲锣的敲锣,帮腔的帮腔,把曲的兼带唱词。生、旦、净、丑,青衣、花旦、刀马旦、闺门旦等一溜男女声全由男人替代,唱念出的女声也是极其委婉动听。最吸引人的还是细伢子眼中那些摆弄影子的艺人,乡人称之为“签子”的签手们。签子们支起影子的手脚、四肢、道具和兵器,神情自如地操耍于锣鼓的节奏中,拖一长腔:“一口叙说千古事,两手对舞百万兵!……”令人好生惊羡。

  表演的“影子”,行人称之“桩子”或“身子”,桩子大小南北也有讲究,南方影子戏班惯用中型桩子。中桩八寸或一尺二寸,能做出立、坐、行走、卧、躺、滚、爬、奔跑、骑马、射箭、打斗等多种复杂动作。或疾或徐,或俯或仰,喜怒哀乐悲恐惊,全都仰仗于那几根竹签之上,其表演的细腻传神,对角色性格的塑造,戏剧冲突引起的剧情,便全都能精美诠释中华文化的思想内涵了。影子戏艺人操耍得百般投入,看戏人如醉如痴,跟着戏里的人物一时开怀一时伤感……

  在我儿时的情怀里,看草台戏里花旦,咿咿呀呀学舌,便想着日后随戏班子唱戏走南闯北;看这灯影戏,就对那拉弦子男声女唱百般好奇却又不解风情。

  在乡愁的记忆中

  一直到半夜,皮影戏才收场,灯光暗了下去,在那挂在撑竿上如同夜壶形状中间穿着捻子的锡皮大煤油灯下,艺人们分工明确有条不紊地装着箱,后台的艺人忙中不乱,按照影子戏古老带有些迷信色彩的习俗,一是一二是二开始拾掇行头。如男女影人的头和身子不能混放,以免乱了阴阳,箱顶上需放置某人物影子镇邪……四邻乡亲趁着月色喜笑颜开三三两两散了开去,大屋里的男人们余兴未尽,有人哼着戏文,酒醉外公一声喊,女人们收拾碗碟,男人们收拾场地,细伢妹子们稀里糊涂呵欠声声仍在后台围着戏班子转,外婆口中哼唱的“正月里来看影灯”,就这样在古幽的乡韵中走了过去……

  正月十五,年就算是过完了。阳春三月来临,乡人便开始整理农具,只待阳雀子一叫,便准备开田泡种。而过年时酒醉外公请来的影子戏班则已如同过眼云烟,而今则早已只留在乡愁的记忆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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