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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文|胸揣一湖水

来源:长沙晚报 作者:陈甲元 编辑:王嫣 2018-03-16 10:3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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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甲元

  工作上,我受了委屈,如哼哧哼哧愤怒的公牛,胸中揣一团直往上冲的火。那湖水来了,它温柔地、清爽地,将胸腔的旮旯浇了个遍,冲动和不平偃旗息鼓;写作上,刚取得点小小的成绩,飘然的膨胀感上头,浑身燥热,那湖水来了,那么雄浑、宽阔、悠远,我惊觉自己又长成湖堤小草的模样,很快地,又让自己低到泥层里;在异乡,我彷徨、无助,风筝感愈来愈强烈,又是那湖水出现了,她什么都不说,给我一根牢固的细线,我手心里攥紧了那细细的坚实,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其实,也没什么,无非是一湖水,一座堤,几个小岛,一些乔木和灌木,水上或蔚蓝或浅灰的天。然而,安静下来想,如果像美国的梭罗一样,将生命完全打开,融入一个湖,一湖水的意义,就足以上升到圣洁的高度。只是恰如梭罗生命中的瓦尔登湖一样,家乡的道源湖也不止一次,引领着我的哲思,浸润着我的内心。尤其一想起从前,想起道源湖深蓝的湖水;曾经轰轰作响的柴油船;湖畔弯曲沿湖而走的小路,小路上我或深或浅的脚印,我的心也就如湖水一样,柔软深情地无限怅惘。

  还是从春天开始吧,那是我们的源头,其时跟着祖父,去湖水源头叫龙王尖的地方扫墓,一番祭拜后,抬眼望去的地方即是浩浩汤汤的道源湖,祖父笃信龙王尖的龙脉和湖水的开阔,相信风水的功效,然而,待到祖父不情愿地闭上双眼,还是未见儿孙的腾达,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再就是湖畔铁山的亲戚,亲戚叫老舅舅,兄弟住一起,都未婚,都长得身形高大、孔武有力,是上好的猎人,还会讲故事,名字也贴切,叫孔四和孔六。往日里,跟姐姐搭湖中的柴油船去“四六家”走亲戚,是极开心雀跃之旅。船行湖上,白花花的水浪喷涌,景随船移,端的是花果山水帘洞好风光,其时姐姐也如山桃花一样美丽素朴,干净风景下、猎猎艳阳下和姐姐四目对望,我和姐姐都长成了童话中的王子和公主。老舅舅家有野味、有故事,乌黑墙壁上猎人家的火铳、兽皮、弯刀形的水烟筒一个都不少,古旧的物件,有神奇的魔力,它们勾起我心中跃跃欲试的小兽……然后还有什么呢?还有就是湖畔的农家的湖鱼,一条条鲜肥味美,喝一口鱼汤,唇齿生香。还有敦厚淳朴的深山伐木人,溯湖溯溪而上,靠近龙王尖的地方,多的是斗大的杉木,需两人合作拉锯成几截,方可背动。山里有的是树,所谓靠山吃山,人也不贪心,天不冷不热或手头太紧时上山砍几斧,等于为山林松松筋骨、通通血脉。

  最刻骨铭心的还是那一次,青春年少,势头正旺,成绩考得一塌糊涂,恋上的女同学跟了别人,屋里头苍蝇般喝了烧酒,撞了寺庙,到头来还是站到了湖堤上,哪里有什么殉情?深秋的道源湖,湖水退去,内湖堤岸参差,山林青青黄黄,不悲喜,却又有人生的大悲喜,分手在那个秋天,学会人生的柔软和妥协也正在那个秋天。

  真正令我感恩的还是这湖水啊。有一年,当我惊喜地发现湖的下游,离我出生地仅仅五六公里的地方,出过一个叫钟菁的曾任清朝翰林院检讨的诗人时,我仿佛找到了又一条通往故乡血脉的路。

  “桥南昨夜雨铺平,十里春江一望清,点点滴阶惊梦蝶,飘飘拥浪吐长鲸。堤边柳洗成金色,窗外竹敲带玉声,永夕巴山谁共话,挑灯细读待天明。”在钟菁的那个年代,道源湖还只是一条小小的溪流,然而当后人们读到他关于故乡的如此情深不已的诗歌的时候,谁又能否认,一个在遥远的北方想家的旅人,提笔写诗的时候,胸中不是揣着一湖辽阔苍茫的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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