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曼玲
客厅里挂着已故书法家刘一仑先生的书作“听绿”,家里来的朋友十有八九会把它读成“听缘”。是啊,听缘随命是人们常说的话,而听绿却是个新鲜词儿,作为一种颜色的绿,难道可以听吗?
绿是可以听的。
我们能听到风声。当习习春风温柔轻拂着我们的脸颊和头发时,我们总能听见它轻快的呼吸和轻盈的脚步。春风吹出了地上的草,吹长了田里的苗,吹醒了河堤和山岗,“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在丝丝春风中你没听到绿的低吟?
我们能听到雨声。三月里的小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撑着油纸伞走在雨中,听得到雨水的“叮咚”。在沙沙春雨中,土地润泽了,树木抽芽了,种子也醒了,它们慢慢睁开眼睛,脱掉外衣,然后撑开土地,探出头来。“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在绵绵的春雨中你没听到绿的脚步?
我们能听到鸟鸣。惊雷响过,春回大地,鸟儿们飞回来了,它们或嬉闹玩耍于草丛林间,或停落在檐下墙头,你能听到它们清脆的叽叽喳喳。“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在鸟儿的婉转歌喉中你没听出绿的旋律?
一杯清茶,独坐庭院,隐约飘来《雨打芭蕉》,那音乐先是流畅明快,继而抑扬顿挫,犹如点点雨滴急促地打在宽大的芭蕉叶上,淅沥作响,摇曳生姿,那是雨和叶的音乐和舞蹈,那是关于绿的交响。
听绿,其实是艺术的通感,是诗意的想象,是对生命的崇拜,是对自然的欣赏。
二十年前,我在邵阳,住宅的窗前正对着一片樟树林,那是一年四季的绿:春雨中,新芽诞生了;烈日下,老叶飘零了;秋风起,一树枝叶婀娜摇摆;冬雪飘,玉树临风坚守着生命的顽强。我泡一杯茶,绿在杯中舒展;我吟一首诗,绿在诗中荡漾……我闭上眼睛,听到绿一步一步地靠近,绿了我的窗,绿了我的房,绿了我的世界!我请一仑先生为我书写“听绿”,他先是诧异,待坐到窗前听雨品茗,他望着窗外树林欣喜地大赞:“听绿!就写听绿!”回家后即书写此二字赠我,我旋即装裱后挂于窗侧,赏绿之时赏字,更添了绿的意境。
十年前迁居长沙,我以为这字幅找不到合适的挂处了。没成想窗外又是一片树林,初来时还有些稀落,看得见树下的黄土,几年过去,这树林竟依着山势长成了一棵棵硕大无朋的树,那层层叠叠的枝叶像一朵巨大的蘑菇云,遮盖了土地,遮盖了溪流,恣意地扩张着、蔓延着,竟把整座山涂成了绿色。我把“听绿”字幅挂在窗前,坐卧于飘窗,绿色的精灵总在我面前飘来飘去。冬天时,爬山虎不过是几根干枯的枝条垂在窗前,那天春雷一响,它竟绽出了新芽,那鲜嫩的绿啊,可不是我在隆隆雷声中听出来的?
后来我又搬迁至宁乡的山水桃园小区,这里又是一个绿色的世界。未入住前,家人便已在小院中广栽桂花、石榴、落英和广玉兰,如今已亭亭如盖。一场春雨过后,屋前廊下新竹已经破土,雨后春笋冒得急促而热烈。我躺在竹制的摇椅上,双眼微闭,似睡非睡间,我听见喜鹊在叫、斑鸠在叫、布谷在叫。微风在吹,细雨在下,树叶在沙沙歌唱。在这自然的合奏中,只觉四周的绿拥着我,抚摸着我,并轻轻地对我耳语:这是生命的过程,是青春的印记,是可以触摸的成长,是可以聆听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