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鹏山：文学博士，学者、作家，上海开放大学教授，担任多所大学兼职教授、中国孔子基金会学术委员会委员等。出版《风流去》《孔子传》《中国人的心灵》等10多部著作。

《江湖不远——〈水浒〉中的那些人》鲍鹏山著/学林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6月版

　　■受访人：鲍鹏山（学者） □采访人：任志茜（中国出版传媒商报记者）

　　俗话说“少不读《水浒》”，但学者鲍鹏山认为，少年就该读《水浒》。《水浒》看似写一群人在江湖上打打杀杀，背后其实写的是侠义、情义和正义。鲍鹏山新作《江湖不远》日前出版，本报记者对他进行了专访。

　　□您被誉为“国内讲《水浒》第一人”。从10年前在央视“百家讲坛”主讲《鲍鹏山新说水浒》起，至今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讲《水浒》，在文化传播和启迪民智方面，您有什么执着的追求吗？

　　■当年央视编导找我讲《水浒》的时候，我建议他们找其他专家。但他们说，不是找专家谈知识性的话题，而是想通过解读，体现一个学者的学养、见识和智慧，这样才能给听众好东西。我赞成这样的说法，所以大着胆子接了下来。

　　当时我给自己定了一个目标，那就是把《水浒》和我们的生活、社会文化、政治制度乃至现代性结合起来进行阐释，并达到一定的高度，起码10年内没有人能超越。现在看，我觉得实现了这个目标。

　　但当时我面临一个很大的挑战，那就是我讲《水浒》是“百家讲坛”说四大名著的收官之作，前面诸多学者的解说角度我都要回避，只能从文学的角度来谈。而且金圣叹曾对《水浒》做过非常了不起的评点，我该怎么做出新意，而且要有整体的高度和深度超越它？这是非常费思量的一件事。

　　金圣叹从人性、道德和文学这三方面评价《水浒》，而我采取了一种新的办法，那就是把人物放到历史、文化和制度中去判断。比如我们说林冲的人性是懦弱的，我向前推进了一步，探讨是什么原因造成了林冲胆小怕事的性格。

　　不是说我比金圣叹多高明，而是时代给我们提供了重新阐释《水浒》的可能性，是时代的高度、时代的宽度和思想的深度，让我们对传统经典做出现代意义上的认知价值的判断。我不过是抓住和发现并实现了这种可能。

　　至今，我对有关《水浒》的现场演讲基本都是拒绝的，但文章我愿意写，《江湖不远》就是我在《中国周刊》上近60篇专栏文章的集结。至于在“少年得到”讲《水浒》，这是个好事，传承文化是学者应该做的事，所以我很高兴地接受了。

　　□和您的《江湖不远》上市同期，您在“少年得到”讲《水浒》。和给成人讲相比，有什么不同吗？

　　■我这次比在“百家讲坛”讲更辛苦，也更加努力和认真。为什么？因为是给孩子们讲。我绝不会因为听众是孩子就讲得肤浅。就像我经常用的比喻，给孩子吃的食品只能比大人吃的更好，更有质量。但我们今天的各种儿童读物有一种错误的思路，那就是，给小孩子讲要肤浅一点。这种做法恰恰阻碍了孩子的心智发育。

　　所以我给小孩讲，仍然保持给成人讲的思想的深度和高度。某种程度上，还有更深入的一些开拓。在“百家讲坛”讲《水浒》，我只讲了宋江、李逵、武松、林冲和鲁智深五个人。这一次是按照小说的结构，系统地把一本书讲完。

　　为了让孩子们接受起来有亲切感，我在讲话的语气和姿态上稍微放低一点。我希望让孩子感到，是一个亲切的老师，很贴心地跟他面对面说话。

　　□都说“少不读《水浒》”，而您说，少要读《水浒》。但从小以通识视野培养的00后10后孩子们，还看得进《水浒》吗？

　　■现在孩子们的教育资源非常丰富，可选择性要大得多。但从国家教育战略来看，国民教育要培养下一代对中国传统文化强烈的认同。这一路径，就是学习传统文化经典，把根扎在文化里。

　　经典除了为我们建立一个沟通的话语体系，还给人归宿感。如果是一个黄皮肤黑眼睛的“香蕉人”，虽然他在身体上能得到安顿，但他在心灵上有漂泊感。这种心理上没有归宿感的问题，可能很多家长意识不到。

　　□总感觉江湖和权力社会那一套价值观可能在新一代孩子们中间没有市场。您对此怎么看？

　　■权力社会、江湖文化，这是对《水浒》的误解。任何一种文学形式，包括戏剧、电影，作家会把发生的场景，限定在一个特定的环境中展开叙述，比如人物有什么样的表现，人物的命运走向等等。但不能因为环境轻易判断小说的内容。我们读的是环境中人物的喜怒哀乐，读的是人性。

　　□我记得易中天评价过您讲《水浒》，说讲“义”的时候要拿捏好尺度，否则不利于构建和谐社会。但让我抚掌击节的，恰是您在文章中对权力社会的思考与批评，包括对江湖侠义的诠释。您是怎么拿捏这个尺度的？

　　■易老师看到了一个很关键的东西。我在讲的时候，也特别强调了，江湖侠义往往是在兄弟之间，在小圈子里的，比如有“为朋友两肋插刀”、“帮亲不帮理”等说法，这是我们要反思的。“义”需要上升到社会的公正、社会的大义，人们要把“义”放在社会公平正义的角度来理解和选择自己的行为，这样才有利于健全的人格精神和良好的价值判断力的形成。

　　我希望听我课的孩子能有一个现代的公民的心态，关注社会整体的公平和正义。《水浒》中的江湖好汉出于正义感，往往出手锄强扶弱。但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我希望下一代能明白，一个好的社会对善良人的保护，不是靠一两个狭义上的侠客，而是靠健全的社会制度。我希望下一代能把公平正义的侠义心肠用在建设和完善现代法治社会和社会制度上。

　　□7月是毕业生纷纷走向社会的季节，您对您的毕业生有什么寄语吗？

　　■无论是本科毕业生还是研究生、博士生，当他们离开校园，走上工作岗位，我想说三句话：第一保持理想，第二保有情怀，第三保护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