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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纪实文学《天开海岳》:纪实文学的表情

来源:文艺报 作者: 编辑:洪悦 2018-10-25 10:0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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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开海岳》图书封面

  纪实文学有两副表情:一种是眯缝着眼睛、目光迷离,音调缓缓的,深沉且扎实。这是纪实的古老方式。另一种表情则恰恰相反,是腾挪跳跃的、瞬息万变的,眼神炯炯,嘴巴也因为惊讶而张开,发出尖叫。这是纪实的现代方式,也就是我们看到的《天开海岳》所采用的方式。因为长江的表情,我们更愿意相信她的《天开海岳》。

  长江特有的那种热气腾腾的说话方式,像岸边一线对讲机里传来的现场指挥调度。我联想起,在《天开海岳——走近港珠澳大桥》中她写道,“为什么我会这样跟着激动、高兴、揪心与不安?”有一点原因是,60余年前,她的父亲参加了武汉长江大桥项目,因为技术发明而受到国家奖励,及到她出生的时候,父亲还在长江岸边,手拿电报,心潮起伏,于是为她起了这个与滚滚长江同样有气势、有抱负的名字。

  后来我见过长江老师一次,印证了我对她的第一印象。她可能是我见过的说话最有感染力的人。她腔调高低起伏,忽而手舞足蹈,忽而神秘机警,忽而用指节轻叩桌面,忽而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语速和动作都飞快,表情变换也飞快,说她一个人说话就是一个“场面”,绝不夸张。她是一个极具现场感的生动的人。

  对于纪实文学作家来说,这太宝贵了。长江其人的表情,传递给了她的作品,使我后来在阅读《天开海岳》一书时无数次体味到像她本人那样的生机与热切。她赋予纪实文学什么样的表情,如何赋予,这或许就是《天开海岳》最重要的形式特征。

  打开书,我们马上就会发现,这些文字的表情集中在小标题的反问、疑问和感叹里。“能当‘逃兵’你也逃了?”“创新,为什么中国不能?”“那一刻,我的声音都打战了!”“也许是到了他开口的时候”“没拍过桌子?火星撞地球啊!”“估计20年也难浮出水面!”“如何不感到心里‘空落落’?”“E10,最匪夷所思的硬骨头”……这些章节或记述危急时刻,或勾勒建设者其人其事,或探寻最新“中国工法”的奥秘,不一而足,但他们的出发点,或许是同一个表情:惊奇。这又与全书纪实的方式有关。

  《天开海岳》的作者长江,多年来任中央电视台资深记者。她组织这本书的第一手材料,也就是来源于她的现场采访。为撰写此书,长江远赴珠海,与港珠澳大桥建设者共同坚守在一线。然而,不同于媒体记者完全客观的视角,长江在文学中的呈现是浸没式的。她丝毫不掩饰自己主观上的讶异,不故作镇定,她将自己与大桥建设者之间那些出乎意料的对话、心绪万千的时刻,以及所有的惊呼、顿悟、突转与发现一股脑倒进书里,叫人翻开每一页,立马就能感到热火朝天的气息扑面而来。这样,与其说她是在“呈现”事实,倒不如说,她是带领读者“体验”了某种事实。她始终站在读者的立场上。

  站在读者立场上的长江,同时也就站在了事实与文学的立场上。长江反复说,在她看来,“过程”充满魅力,诠释尊严,更紧紧抓住了她的心。毫无疑问,读她的文字,“过程”是关键词:港珠澳大桥的建设是一个过程,长江带领我们去接近它、理解它,而这本身,也是过程。她的文字建构的过程,以“惊奇”为原点,以“发现”为结构。当她写下这个发现的过程,她就自动放弃了粉饰现实的机会,因为她来不及在读者之前盖上任何一块遮羞布。只身面对茫茫大海和堪称创举的大桥,长江在作品中坦白:“就是这渺小与倔强、浩渺与宏阔、人与自然的反差呈现在一个取景框里,那风景才由‘伟大’渐渐透出两个震撼力更大的字——‘可怕’。”这是她的事实立场。而当长江的影子在文字中游走,哈哈大笑或者屏息凝神,她又变成了一个孩子,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陌生的事物。这无疑是文学的立场,甚至是文学发生的方式。孩子一样的作家,在每个让她有所发现的地方标记一颗石子,她用小木棍把石子们连接起来,然后她会端详一阵,接着扭头对我们骄傲地宣称:“看,世界是这样的!”

  就文学来说,天真的孩子或许比手握“真理”的人更值得信任。一个在世界里耽搁、迷路的孩子,会遇见更多的真实,而那个为报告胜利喜讯而一口气从马拉松镇跑到雅典城的战士,那个掌握着全部的真实并且怀揣着最坚定信念的人,他固然是英雄,却并没有成为讲述者。他在抵达终点之前便精疲力尽了。在这个意义上,我一直对“报告文学”这个称谓有所警惕。所谓“报告”,那是冲过终点线之后的事情,是将已知的传播给其他人听,是向外的动作。与此相对,“纪实”就是把实在的内容记下来,它是一种内在的冲动,可以发生在任何时刻。

  纪实文学有两副最具代表性的表情:一种是眯缝着眼睛、目光迷离,音调缓缓的,深沉且扎实。这是纪实的古老方式。另一种表情则恰恰相反,是腾挪跳跃的、瞬息万变的,眼神炯炯,嘴巴也因为惊讶而张开,发出尖叫。这是纪实的现代方式,也就是我们看到的《天开海岳》所采用的方式。这两副表情之所以经典,是因为它们首先敞开了事实也敞开了自我。它们在形式上让读者放下戒备,也就扫清了文学进入事实的通道。这正是我们讨论纪实文学形式的意义,并非要让它喧宾夺主,而是要通过它,让有力的内容最有效地传播出去。因为长江的表情,我们更愿意相信她的《天开海岳》。

  讲到这里,我想还需要澄清一个问题。因为无论迷离的表情,还是惊讶的表情,似乎看起来都多少有点“不严肃”。尤其后者,一惊一乍的孩童的方式,真能承担起记述港珠澳大桥宏伟主题的重任?也就是说,它的形式和内容的契合点在哪里?全长55公里的港珠澳大桥,不仅是桥梁建设史上的里程碑项目,更是中国改革开放40年成果的伟大见证,它被国外同行列为“新世界七大奇迹”之一,它接续着中华民族天开海岳的征程,这些重大意义有目共睹,自然不能儿戏。所以书中的每一点事实,都有直接负责人、建设者的专业讲解,以及准确数据、原始资料作支撑。但就文学来说,这些还不够。作者的表情必须贯穿始终,它的功能就是,激活上面这些内容。而“激活”的首要任务,就是把“伟大”还原到“人”。于是我们看到,他们在讲述时眼里闪烁的泪花,看到他们焦虑到不停掉头发的细节,看到集体婚礼的温馨与羞涩,看到大桥落成后他们因为太过不舍而“赌气”……

  面对不可思议的天和海,无论建设者、记述者、读者,全人类都只是微小的孩童。人们能做的只有敬畏,并且实实在在地去发掘和运用自己的能量。这就是“孩童”的合法性,在说服你去相信以前,建设者和作者首先信任这个世界,信任自身。

  我忽然冒出一个小小恶作剧的想法:如果统计一下,《天开海岳》全书二十几万字中有多少个“?!”多少个“哈!”多少个“啊?”多少个“天哪”,那么结果大概也会值得我们惊叹一声,天哪!这些蹦跳的词汇和符号,也连缀成一座桥梁,联系作者和读者、事实和情感、文字和世界。话说回来,其实这个统计数字再大,也没有什么稀奇,毕竟,面对港珠澳大桥这座“一桥飞架三地,粤港澳大融通”的伶仃洋通道,谁又不曾现出一个惊叹的表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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