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街》图书立体封面。

文/刘定中

黄家镇幸福街，桃花刚刚败落，梨花紧接着开了，橘树和柚子树唯恐落后，也睁开花的眼睛，于是满街的清香，也满街的蝴蝶和蜜蜂，多么诗情画意！但是，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一样历经时代的风雨，攀爬历史的坎坷，任何人都无法躲避，无法飞越。作家何顿忠实于生活，忠实于历史，又站在生活与历史的高处，运用朴实而生动的语言，演奏着黄家镇幸福街两代人的人生交响曲。

特殊情境中的青春交响曲

五彩缤纷的花季，朝气蓬勃的青春，是人生交响曲中最美丽的乐章。然而，生长在黄家镇幸福街的这一群孩子，经受“文化革命”的狂风暴雨，上山下乡的艰苦磨练，何顿让我们在《幸福街》中看到了听到了他们在这种特殊情境中的青春交响曲。

作家真实地描画出何勇、黄国辉、张小山、黄国进、林阿亚、杨琼的花季生活图景。放学后，他们走过下河街的青石板路，来到湘江边，见清澈的湘江在阳光下闪着迷人的金光，天上有燕子飞过，落下一串悦耳的鸣声。何勇、黄国辉、张小山一个个跳入江中游泳，杨琼会蛙泳，林阿亚也要学着游，黄国进不会游，在岸上看。他们在水中游泳玩得正开心，江中大货轮激起的波浪使林阿亚和杨琼发生生命危险，黄国进大喊救人，何勇、黄国辉、张小山奋勇将林阿亚和杨琼救出，张小山成为舍己救人的英雄。当“文化革命”的浪头席卷黄家镇幸福街的时候，学校停课了，何勇、黄国辉、张小山、黄国进觉得不读书，不做作业好玩，商量成立了武术队，每天清早到黄公庙后面的树林里练拳脚。复课后，他们看着教室里挂着的“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不认真读书了，在教室里，何勇心不在书上，张小山书包都不带，黄国辉伏在桌上睡觉，然而，黄国进、林阿亚、杨琼却发愤读书。花季少年梦最美，何勇、黄国辉暗恋林阿亚，林阿亚依恋着何勇，张小山喜爱杨琼，杨琼喜欢黄国进，他们心中跳动着爱生活着。杨琼获得县初中女子乒乓球比赛亚军，她短发下那张脸，红扑扑的，骄傲得像一朵盛开的玫瑰，在风中摇曳，有玫瑰的芬芳从她摇曳的身姿中释放出来，就有同学嗅到了芬芳。

作家真实地描画出黄琳、高晓华、黄国艳、鲁智力的知青生活图景。井冈山兵团司令黄琳、宣传部长高晓华与兵团的同学，在学校和镇上闹腾了一年多后，背起行李走进了黄家大队，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在几百亩荒地开办知青农场，白天上山砍荆棘、开荒，晚上照明是煤油灯，到处是蚊子、苍蝇，蚊子腿长嘴也长，穿着长衣长裤都抵挡不了，手上、脚踝上、脖子上、脸上都被蚊子叮咬，奇痒难受，甚至有蜈蚣、百足虫爬进被子里，黄国艳睡在床上被小蜈蚣咬了背。这些造反者，在如此艰苦的境况中，先贴副场长黄琳的大字报，学习会上批评黄琳，逼得黄琳不干了，接着，又贴新任副场长高晓华的大字报，逼得他带领十六人去创办小林场。他们一个个争先恐后、千方百计离开农村，返回城镇。当何勇、黄国辉、张小山、林阿亚下到知青林场时，看到的是农田，大片茶树林和橘树林，一幢幢的知青屋。这些是前几批知青血汗结出的果实。

作家真实地描画出恢复高考如滚滚春雷震撼黄家镇幸福街青年们的心灵图景。那些在学校没有好好读书的青年，觉得心灵犹如一片荒地，荆棘丛生，悔恨交加；那些在学校认真读书的青年，喜悦、振奋，举起双臂要拥抱自己梦想的太阳。全国恢复高考的消息一九七七年九月传到知青林场，“犹如一道彩虹罩在林场的上空”，正在热恋中的林阿亚、何勇，生活规律彻底改变，过往天天晚上幽会，现在晚上用来复习功课。一天晚上，何勇对林阿亚说老地方见，林阿亚说要复习。何勇说好久没幽会了，林阿亚迟疑后勉强答应了。何勇在山坳里那棵枫树下，望着满天的星星和一弯新月，焦急地等了一个小时林阿亚才来，说一道数学题卡了壳，半天才做出了来。何勇说，招个工得了，林阿亚说，我要考大学，这是改变命运的机会。于是商定，两人一起考大学，以后，每周只约会一次。黄国进、陈漫秋得知高考的消息时，都在湘江旅社当工人。那天下午，陈漫秋伏在三楼走廊的栏杆上，看着远处湘江中的蓝天白云，问黄国进有没有高考的打算，黄国进说我有，你会考吗？陈漫秋说我会。于是两人商定，一起报名一起考，考同一所大学。高考结束，通知书来了，何勇没有考上，黄国进、陈漫秋录取湖南师范学院中文系，林阿亚录取复旦大学。林阿亚的妈妈请了黄家镇和幸福街的所有领导及学校的老师，办二十桌酒席，庆祝女儿进上海复旦大学，演奏着青春交响曲激动人心的一章。

感人肺腑的婚恋交响曲

婚恋涉及家家户户，甚至每一个人，是文学的永恒主题，是人生交响曲中最为厚重的一章。在古今中文小说的汪洋大海中，恐怕很难找到一部完全没有婚恋的作品。何顿深谙此理，在这部小说中，准确地把握了观察、思考、表述婚恋的维度，让我们清楚地看到了，深切地感受了，黄家镇幸福街两代人的婚恋生活，既是物质的又是精神的，既是理想的又是现实的，他们的婚恋随着时代和历史的变迁演奏出不同的曲调。

何顿在书写婚恋生活时，对许多家庭的婚恋做了简要的表述，但着力展示两位美女周兰和赵春花的婚恋变迁史。周兰的婚恋起起伏伏，曲曲折折，在失望与悲苦里终结，演奏着婚恋的哀歌。她在师范学校读书时与校花一样靓丽，一头茂密的乌发，一张红都都的脸，一双眼睛乌亮，妩媚无比，很多男生暗恋写情书，副校长的儿子也追求她，只要接受就可以留在长沙教书，但她毅然回到家乡黄家镇当了小学老师。她被青年理发师林志华的风度翩翩、手艺精湛深深吸引，向他借读了屠格涅夫的《父与子》，便纵身跳入爱河，走进了婚姻的殿堂。文化革命中，红卫兵抄林志华的家，抄出他已故父亲从军队带回的他母亲保存的手枪，林志华被打成国民党特务判刑，周兰受不住特务妻子的压力决心离婚，造反起家的革委会严主任利用离婚报告签字盖章的时机胁迫她，她心里也想有个靠山，生理也有需要，于是成为严主任的情妇。然而没有不透风的墙，社会舆论使她抬不起头，她毅然调入新学校摆脱严主任。新学校的彭校长是位妻子病故的转业军人，周兰与他情投意合，又一次跳入爱河，准备结婚时，被严主任指使人以提审林志华为名，将周兰要与彭校长结婚的事告诉他，点燃他对周兰的报复之火，他污蔑周兰是他发展的国民党特务。周兰被无辜关押两年后因形势发生变化而无罪释放，这时彭校长已经结婚。周兰彻底失望，很快与一位工厂的负责人结婚。退休后，周兰和彭校长的爱人都去世了，周兰一直爱恋着彭校长，她鼓起勇气向彭校长表达结婚的意愿，彭校长拒绝了。周兰在麻将桌上因脑溢血死亡，结束了人生婚恋的悲歌。另一位美女赵春花更为漂亮，一张俏丽的瓜子脸，妩媚的眼睛，水蛇腰，大屁股，男人一看就眼馋。她男人比她大十几岁，是资本家，异南春茶楼的老板，又打成右派，冰雪路上溜倒脑溢血死亡。二十二岁的赵春花带着四岁的女儿生活，成了大米厂的女工。那些未婚男人像蜜蜂扑向鲜花一样追她，她以冰块一样的目光将他们打回去。一次她用毛笔为车间写的决心书，厂工会主席常万林看了十分赞赏，提议将她调到厂工会做宣传工作。区长黄迎春打为走资派后，下放大米厂食堂劳动，打乒乓时球熟悉了赵春花，几年后，黄迎春被重新任命为区革委会副主任，将赵春花调到区革委会做接待工作，区革委会改为区政府，黄迎春担任区长，他让赵春花当城镇建设委员会主任，工作做得有声有色。在黄迎春升任副县长后，新领导不重视赵春花的工作，她要求调回了大米厂工会。这时，常万林的妻子已去世三年。正是春天，厂工会门前的桃花红似火，常万林摘几枝桃花送给赵春花，并将自赵春花进大米厂至今二十多年中他写的日记交给她，赵春花回家后一篇一篇地看着，字里行间渗透着对她的爱，最后一篇日记中写道：“啊，我万万没想到，我的爱神赵春花，又调回厂工作了……她是世上最美的女人，没有人比她更美了，我真的想向她表白，我是多么爱她啊。可是她会接受我吗？我何年何月才能得到她的爱呢？？？”她深深地感动了，那日记本上歪歪斜斜的字变成一只只蝌蚪，游进了她的眼眶和脑海。他们悄悄地结婚了。婚后，常万林住到赵春花家，夫妻生活和和美美、恩恩爱爱，赵春花成为幸福街广场舞的发起人，她播放的一些老歌在青石板上流淌，打湿了人的脚也打湿了人的感情，演奏着婚恋交响曲的新一章。

不同轨迹的命运交响曲

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将英雄主义表现表现得淋漓尽致，从黑暗走向光明，从苦难和斗争走向胜利与欢乐，表达了积极进取冲破藩篱的奋斗精神。何顿在这部作品中没有刻意雕塑英雄，也没有展示宏大的斗争场景，演奏的是一群普通人，特别是一群青年男女不同轨迹的命运交响曲。

黄家镇幸福街的青年们，在何顿描绘的这个小说世界里，每一个人的命运展现了以时间为函数的人生曲线。黄国进、陈漫秋、林阿亚、何勇、杨琼勇敢地与命运抗争，走向各自的胜利与欢乐；张小山、黄国辉、高晓华屈服于命运的淫威，走向各自的失败与毁灭。黄国进走的是一条中小学生，企业工人，大学生，中学教师，学校领导，教育局长，厅长的人生道路；陈漫秋是黄国进的妻子，她奋斗的历程更为艰辛，因为家庭出身是资本家，被剥夺了读高中的权力，但她坚毅顽强，胸怀作家梦，发愤读书，阅读文学作品，自学高中课本，闯进大学校门，成为著名的电视剧编剧；林阿亚背着父亲国民党特务的黑锅，但她没有低头认命，而是潜心读书，成绩特别优秀，在何勇的全力帮助下拿到了高考的准考证号，从知青林场走进了名牌大学，又考研成功，毕业后成为大型企业高级管理人才；何勇高考落榜后，走上人民警察的道路，接受母亲的教诲，牢记民警的使命，由普通警察到派出所副所长，一举捕获两名全国通缉的杀害民警的罪犯，成为英雄，提升所长，又升任分管社会治安的副镇长。杨琼在学校是一位被许多男生追捧的漂亮优秀女生，高考失利后成为工人，工厂倒闭下岗，爱人车祸变成植物人，走投无路，为了养活丈夫和女儿，宁可卖身忍辱，依然对丈夫不离不弃，咬紧牙关与命运搏斗。当黄家镇打造成全国闻名的旅游区，她终于活过来了，先开小商店，接着与何勇的爱人唐小月办起了“往日时光休闲客栈”，她成为客栈的老板，名气越来越大，生意红红火火，她意气风发，笑容满面，成为全新的女人。然而，同为下岗工人的张小山、黄国辉两人走的是一条不归路。黄小山从知青林场招工进厂，工厂倒闭下岗，开小商店，在镇上开红玫瑰歌舞厅，到县城开歌舞厅、放淫秽录象片，无视法规，不择手段捞钱，一次又一次走进牢房，黄国辉跟随黄小山打工，最后两人共同盗窃杀人被判处死刑，走向自我毁灭。高晓华在文革中是红卫兵井冈山兵团的宣传部长，一心要成为大人物，到知青林场后自主开办小林场，与恋人黄琳发生性关系，招工进厂与黄琳结婚，打断黄琳情夫的手被惩处，黄琳与他离婚，他穿着红卫兵时期的破旧军服，戴着红袖章，疯疯癫癫流浪街头，向路上行人背诵《纪念白求恩》《为人民服务》，最后死在自家房里多日，腐烂才被发现，是一个被毒害的典型，真正可恨可悲又可怜。从何顿着力书写的黄家镇幸福街这一人群同一时代同一环境中不同的命运，我们深切地感悟，谁能在逆境中不消沉不瘫倒，不怨天尤人，而是一点一滴地积累，一步一步地攀爬，拼尽全力掐住命运的咽喉，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谁就能开创一片属于自己的新天地。

何顿客观地、冷静地观察现实生活，按照生活的本来面目，经过个性化和概括化的艺术加工，精确细腻的细节描写，展现历史的、具体的人生图画，纯净优美的意境和作者的思想倾向与爱憎感情，使读者如入其境，如见其人，受到感染、感动、深思、振奋。在这部作品中，何顿就是这样直面历史，直面现实，直面生活，直面人生，演奏出一支时代的历史的人生交响曲。

作者简介

刘定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文学创作一级，已出版散文集、散文诗集10部，编著评论集1部，作品选入《中国散文诗90年》 《新中国60年散文诗精选》 小学语文课本，2000年至2018年作品年年入选《中国年度散文诗》或《中国年度作品 散文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