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闲话
文/胡海燕
一场漫天飞雪,几场凄风冷雨,就那么几个掰着手指头可数的日子,暖日和风联手收拾了一地湿寒,栗雨湖就这样笑盈盈、脆生生地晾晒在众多游人的眼前。
午后的时光惬意闲散,沿着湖畔小径慢步闲游,很是契合栗雨湖的气质。
栗雨湖从来没有波澜壮阔,也没有烟波浩渺,只是一湾碧水,依着几幢楼,伴着一圈树,映着一片天。哪怕雷雨倾盆,也只是泛起碎碎微波,蜿蜒几道皱褶。
栗雨湖是没有脾气的,仿若温婉的邻家女孩,鼻翼上沁着微微的汗滴,却从没见瞋目扼腕。来栗雨湖步行的人,哪怕心底有惊涛骇浪,也会被这风、这云、这水,抹得匀匀的、平平的,自是没了脾气。
迎面走来一男一女,前后隔几步,没有肩搭肩,却又时不时肩蹭肩,好像是一对子,应该是一对子。
擦身而过,只听见男的压抑着嗓子吼出一句:“原来你要买一百四,现在又这么说!”轻盈的普通话,风一吹往空中飘散。
“你不也......”女的低压着声音辩驳,本地的卷舌腔。
一高一低,你甩一句,他甩一句,有人经过,又停憩片刻。
这是吵架吗?毋庸置疑。
只是,这轻飘的语调,软绵的气息,时不时被打断的节奏,这算是吵架吗?尤其在舒缓惬意的春日时光里。
我不禁撇嘴一笑:这一对子来栗雨湖吵架,最终是化解了一肚子的愤怨,还是更加堵得心里慌?
忆起20年前,我和一打邻居蜗居一筒子楼,一家一房。一条走廊径直贯穿,依次沿房门摆着各家灶台,走廊尽头横对着男女厕所。住的都是知识分子,一间房、一张床、一张桌、两把椅,就是全部家当。吃喝玩乐,生儿育女,都在这。空间的逼仄,环境的嘈杂,夫妻吵架自是寻常事儿。
一对30岁左右的年轻夫妻,平日分居异地,周末相聚筒子楼。他们开心的时候,小别胜新婚,说的是普通话,流畅舒展,大家都见得着,因为是筒子楼,家家户户敞着门。他们开战的时候,大家也知道,因为关着门,大声放着录音机伴奏,主旋律是噼里啪啦的吵闹,一阵高过一阵,像放鞭炮,只是谁也听不清,谁也听不懂,仅仅知道那是湘中某地的乡音,对外地人最具神秘感和爆笑感的湖南方言。这种场面一年见过几次,也就铭刻在心,成了大家的惯性记忆。
后来,我搬家了,新的小区,新的楼房,新的邻居,心情自是一番欣喜。我的楼上住着一对年轻夫妻,男的是山西人,女的是武汉人,平日里上下电梯经常问候招呼一声,笑容满面,也觉亲近。
一天深夜,我正酣睡,忽然五雷轰顶,响声震天,睡梦中被惊醒,浑身发抖,背心发麻,不知身处何方,不知发生了什么灾难。天花板上不停的打砸声,伴着凄厉的尖叫声,让我瞬间清醒,不是天灾,是“人祸”。我定了定神,看下时钟,凌晨三点半。
我没有生气,平静地聆听楼上的星球大战,一切的声息尽皆入耳。看来,开发商建筑楼房有些偷工减料,地板厚度不达标,没想到通过这种方式得以验证。
我忍不住“噗嗤”一笑,披衣起身,打开手机,搜索出曾经学过的古文《口技》,逐一念着句子,对应楼上的场景节奏,竟然发现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顺序要调整一下。
第一场:忽一人大呼“火起”,夫起大呼,妇亦起大呼。两儿齐哭。俄而百千人大呼,百千儿哭,百千犬吠。中间力拉崩倒之声,火爆声,呼呼风声,百千齐作;又夹百千求救声,曳屋许许声,抢夺声,泼水声。凡所应有,无所不有。虽人有百手,手有百指,不能指其一端;人有百口,口有百舌,不能名其一处也......
第二场:遥闻深巷中犬吠,便有妇人惊觉欠伸,其夫呓语。既而儿醒,大啼。夫亦醒。妇抚儿乳,儿含乳啼,妇拍而呜之。又一大儿醒,絮絮不止。当是时,妇手拍儿声,口中呜声,儿含乳啼声,大儿初醒声,夫叱大儿声,一时齐发,众妙毕备......
第三场:未几,夫齁声起,妇拍儿亦渐拍渐止。微闻有鼠作作索索,盆器倾侧,妇梦中咳嗽......
楼上战火彻底消停,已是凌晨五点,天已微微发白,马路上有汽车驶过的声响。
第二天,在小区门口碰见武汉女子,本想上前提点看法,一见她肿起的双眼,又不忍心开口了。只是没想到,这样的演出竟然每两个月有一场,持续了两三年。
后来,我就不住那里了。再后来,听说他们也不住那了。
有一年,无意中碰到武汉女子,带着生龙活虎的一儿一女。她笑容满面,跟我说起曾经居住的小区,好生怀念。我跟着笑,直说记忆深刻。
一位研究语言学的友人曾用很学术的口吻告诉我,吵架的语言选择非常重要,关系到吵架的达成效果,根据心理发展规律和语言学原理,吵架最好使用从小讲惯了的方言,而且吵架双方最好同音同调同频,那样才生猛、野性、劲爆、过瘾、泄愤。
友人还说,空间狭小、局促,吵架便有了触发机制。
那吵过之后,是重归于好,还是分道扬镳?友人一笑,那是吵架之外的事儿,或者说是吵架达成效果之后的事情。
还有这等的学问!我拍着脑袋,寻思片刻,忍俊不禁。
曾经的某个上午,我去德雅路的一家小文印店打印文稿,开店的是一对年轻夫妻,看起来面相和善。因为一个年老男子进店嘀咕几句离去,夫妻开始拌嘴,片刻功夫就面红耳赤,唇枪舌剑,怒目相向,一口土话,像炸裂的石榴籽,四处迸溅,而且气势越长越焰。
我脑袋被吵晕了,奉劝几句无用,只能收拾余稿,结付费用,逃之夭夭。
下午,我驱车过河,去岳麓山下大学城一家文印店。开店的也是一对年轻夫妻,眉清目秀,身手敏捷。我心生窃喜,庆幸自己的明智选择不会耽误自己的事。
只是,我没想到,真的没想到,没过多久,夫妻俩不知因为什么事,竟然吵起来了,那语言、那腔调、那表情、那架势,与上午那对夫妻一模一样。我仔细辨认他们的容貌,要不然真的以为是上午那对夫妻跑到下午这个店来了。
看来,我的活儿是完成不了的。
年轻的妻子似乎看出我的心理,吵架中抽出一秒对我说:你放心,会做好你的事,我们天天吵架。
我哭笑不得,干脆搬把椅子,坐在店门口,静静地观看他们......
栗雨湖的风漫不经心地吹拂着,轻轻的、柔柔的,湖畔的柳枝还没萌出新叶,在风中微微地颤动身姿。
我俯下身去,捡起两块小石子,斜着扔向栗雨湖,石子连跳三下,切过湖面,湖水泛起微波。温婉的邻家女孩,眉眼也有些嗔怒。
我估计,栗雨湖畔这一对子,可能会在另一个地方,逼仄的,狭小的,带些桌子、椅子、录音机什么的,解决一百四的问题。
哈哈哈哈......
来源:红网
作者:胡海燕
编辑: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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