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军奇
少时的小学和初中,分居村子的两边。小学距离家近。但我们姐弟上学时仍然很早出门,清晨的踏雪缓行,一行行脚印咯吱咯吱地回响在记忆的深处。
那时冬季早上冷,有条件的孩子会用一个小铁桶,做成一个四周有眼的火炉。在火炉里点燃硬木材,放几块木炭,一根绳子拎着,甩开胳膊,做圆周运动。火炉迎风熊熊。木材烧过,木炭火红。上课时放在脚旁,那种因温暖而迸发的幸福,至今想起,还会在脚下滋生。条件更好的孩子,则会端来烧着木炭的火盆。姐姐告诉我,一次,有人故意在烫人的炭灰中埋下玉米粒,上课时玉米受热突然爆开,腾起一股白灰,打断了老师激情的讲话。其下场显而易见,火盆被老师摔出教室,门外是蒙冤罚站的学生,门内是幸灾乐祸的哄堂大笑。冬天即使有暖阳,若寒风硬硬刮过,也很难受。下课后,男孩子最喜欢的是找一墙角,你挤我,他挤你,看谁能始终保持在队伍里。然而,不断有人被挤出队伍,小伙伴兴奋地嗷嗷地叫着,滚落出去,又从队伍后开始挤起。身子骨又疼又暖。墙角的那位龇牙咧嘴,最英雄,也最可怜。
小学如今已被拆掉。前几年还有几间房屋,如今连操场都建了私人房屋。想缅怀那扇厚厚的校门,被我们刀刻笔画无数次的校门,但早已不知所踪。
我少时上的初中和我家分居村子的两头。我三姐的儿子也在我的母校读初中。某年我回家,他应诺当天晚上到我家来。三姐到我家聊天,等到晚8点,自习课结束,外甥还没有回家。三姐怕儿子上网,说要去学校看看。听说母校现在模样大变,我也想去瞅瞅,于是跟随三姐前去。想当年,走惯了去学校的路,即使摸黑,也不会踩空。这条曲里拐弯的村中土路,穿越几千户农家,时细时粗。那些多占路基的老乡,必然妨碍了我们雨天的通行,免不了被学生咒骂,随口还会编派他祖宗八代爱贪小便宜的野史。猪圈和厕所,遍布于这条村道的开头、中间与结尾。气味浓郁的村道,是夏季上学的梦魇。我记得那时,碰到问题严重的路段,我会长时间地屏住呼吸,快步穿过,再长长地换口气。如今我潜水时的憋气技能寂寞无对手,我强大的肺活量恐怕就是在那时练就的。
记得那时我们习惯将书本夹在腋下走路。胳膊里的书,是当天要看的。腋下空空的,肯定是些不爱读书的学生。书是甄别“好学生”与“坏学生”的标签。
校园里已不见当初的瓦屋,全成楼房。外甥班上的灯灭了,有住校生说外甥不在校园。我们急急赶往街道的网吧,有熟人称外甥没有来过。我们只好返回,外甥居然已先行到家。
三姐说我毕业后没几年,母校出了好多尖子生,要么被商洛市的重点中学招录,要么被西安市的重点中学录取,最后很多考上了省内外有名的大学。母校的教学质量闻名全市,很多外地的家长居然慕名送孩子过来读书。
次日中午,我无意碰到当年同班的女生。近四十岁的人,岁月掠夺了她青春的骄傲。她和我三姐关系很好,经常会到我家。在她的口中,母校是另一副光景:有本事的校长被调走了,如今校领导因经验等问题,治校出现问题,校风变坏,“学生居然打老师,晚上老师上厕所,就担心背后挨黑棍”。她的说法,在晚上得到了外甥的证实。现在学校怕学生打架,最担心的是学生的人身安全。
人是选择性记忆的动物。三姐记忆的是母校的光荣。而同学,叹息的则是母校的病痛。三姐是天生乐观派,一般不习惯于哀怨与伤悲。那位同学,少时是班花,被围观久了,容易感时伤世,敏感于事物的颓势。
小学和初中,驻留过我的童年和少年。那时的校园,围墙是土墙,老师就是乡邻,粉笔不只是用来写字,也可以砸人;一个来历不明的篮球,就可以让我们欢乐一个下午;一次爬山春游竟能激荡出乡野孩子的款款诗情。如今,小学校园早被废弃,初中校园变得陌生。我曾刻过名字和格言的校门与课桌,我曾感激过的启蒙老师,同我一起青春过的同学,都不会回来。梦中不时依稀响过那火炉的呼呼燃烧声、雪路上咯吱咯吱的脚步声。
《懂,是对这个世界的温情告白》简介
书 名:懂,是对这个世界的温情告白
作 者:李军奇
出版社:长江文艺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6年8月
定 价:32.8元